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秋季天高云淡水清草茂,是骑兵纵横驰骋的最佳战场,数千年来,创造出无数经典的战例,却从未上演过大规模攻城战。
“多停留一天,学兵城墙就高出几尺。你教训我的话,今天还给你,坎塔尔万夫长,多留一天,敌人就会多出几千箭矢。”
佣兵营地,帅帐中的争吵持续了好几日,主将瑞纳王子的咆哮声都变得有些沙哑,与他争吵,不,确切说是不停劝阻的人,三十来岁,少了一些沙漠汉子的粗狂多了几分儒雅,用小刀慢条斯理挑起块烤肉,隔空向瑞纳王子敬酒。
“尊贵的王子,兵贵神速,是要趁学兵不备突然袭击,与盟友合兵一处将其一举击溃,然后就成了狩猎,在大草原,无人能逃过佣兵铁骑追杀。”
年轻的王子猛灌一口酒,将碗扔到矮桌上:“狡猾的学兵不敢摆阵决战,一连串的突袭使得我军伤亡过半,当时不留下来休整,用残存的万余人去攻击数万敌人,猛虎还怕群狼。”
“中路残兵当然打不赢,还有左右两路人马,三次冲击后学兵能剩多少人?巫兵再从旁侧击,清辉郡主最精锐的骑兵,只会成就了王子的英名。”
瑞纳王子心知错过战机,嘴上自不会承认:“坐探早传来消息,骑兵是由华自飞统领,当年杀光狂风军团的骁骑校尉,巫兵岂能将他困住,还不是损兵折将溜回了森林。”
理说透,话不能挑明,要给尊贵的王子留面子,坎塔尔适时送上恭维:“没想到巫兵太不经打,连军旗都让抢去,王子扎营休整不失为稳妥之策。”
“要不是万夫长舍死相救,瑞纳早死在敌人箭下,来,再敬你一碗酒。”
饮过碗中酒,争吵变谈笑,帐中气氛活跃起来,坎塔尔不等王子再出声,便说出阻止攻城的真正原因。
“学兵精锐标队突袭,巫兵行军中不曾提防,连败三战说得过去,吃了大亏后,为何又让华自飞沾便宜?我与巫兵多次交手,胜败也不过五五之数,占尽优势时,他们败得太奇怪了。”
瑞纳性格莽撞却不笨,想了不久便骂出声来:“无耻!故意战败,好有理由退兵,让我们与学兵去硬拼,林中鬼不但胆小还不讲信义。”
“我多日苦思才明白,王子一点就透。巫兵坐观成败,到时真翻了脸,将我两家全吃掉,也不无可能,又岂能让其如愿。”
瑞纳高兴地举起酒碗:“好,按兵不动,看谁先沉不住气,嘿嘿,等后队赶上来,万夫长,要不要先将林中鬼趁机灭了?!”坎塔尔暗骂愚蠢,含笑摇头:“尊贵的王子,有个盟友总好过多个敌人,翠华巫兵不动,我落日佣兵大度点先出兵,慢慢走,步步为营,不怕他们不跟上来。”
“万夫长有何妙计,快说出来,要不我憋得慌。”
兵者诡道,帐中众将云集,军机岂可轻泄!坎塔尔辅佐瑞纳出征以来,除了失望还是失望,若不是君命难违,瑞纳身份尊贵,早就甩手不干了,在战场上辅佐一个愚蠢的统帅,让身经百战在落日素有儒将之称的坎塔尔,对最终获胜都感到有些绝望。
“学兵夹河筑城互为犄角,清河上必有水军穿梭,围北则南援围南则北击,要想彻底困住,必须将两城全包围。请王子派出使节与翠华相约:巫兵出森林围南城,佣兵围北城,各遣使节交好部落,承诺破城后两国即刻退兵,战利品各分于部落一半,最好诱其出兵截断学兵运输,最低也要保持中立。”
“即刻退兵?各分一半?万夫长,留给部落的好处太多了吧。”
“击败学兵后,就算将战利品全给部落,他们敢要吗?!”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有人觉得许给的好处太多,有人嘿嘿直笑,学兵战败后,战利品还不是两国说了算,部落没实力抢夺。
“都闭嘴!”瑞纳难得清醒一回,扔掉酒碗起身骂道:“不给部落好处?难道要让翠华借机收买人心,一群笨蛋。万夫长,我去修书派遣使节,行军打仗你说了算,谁敢抗命,我杀他全家。”
“真将兵权交给我,此时早到城前,何愁不能取胜,瑞纳啊,话说了不止一次,从没算过数。”坎塔尔心中叹息,起身告辞时还得装出感激的模样:“王子如此信任,坎塔尔必当竭尽全力追随左右。”
温轻柔出使翠华,非但没有尽力交好,反有意无意中透漏了学兵筑城的战略意图,巫王相继发出两道旨意,让毗邻大草原的东北部梅岭和西北部纳兰各出精兵三万,兵分两路夹击学兵,不求能将学兵赶出草原,但绝不能让其筑城坚守。
西北纳兰部奉旨立即出兵,以为学兵忙于筑城,轻骑疾行想要抢个头功,行军时除了前队有斥候,向两翼都没派警戒队,轻兵冒进连番失利,退回森林后得知梅岭按兵不动,冷静下来的主将纳兰珠一面将军情急报纳兰部,一面派使者催促梅岭出兵。
纳兰部吃了亏自不会罢休,使者星夜赶向王城,将责任全推到梅岭头上,请巫王以军法追究梅岭行军失期之罪,哪知巫王得到镇教之宝莫邪剑,正对梅应龙的忠诚赞不绝口,怎能变脸又说他抗旨,只好多赏赐纳兰部金银财宝战马兵甲,令后队加快行军赶去支援,却闭口不提梅岭出兵事宜。
“清辉郡主梅英,乃臣姑之血脉,虽素未蒙面而亲情未泯。梅岭祖训,教主深知,若无家姑昔日扶助,臣之尸骨早不知何处矣。奉旨出兵,臣何以对家姑在天之灵,是为不孝。按兵不动,又有失为臣之道,是为不忠。忠孝两难全,臣惶恐不知何以自处。幸得公主点拨,日前已派精兵前去积翠关,从旁牵制翠华兵力。又觉有愧于家姑,乃遣小女率商队去草原,些许物资聊表心意。居家违祖训,立朝亏臣节,梅应龙百般无奈,乃自闭于禁地反思,唯教主明鉴。”
梅应龙得重宝而不贪,将莫邪剑敬献巫王,连向来与其不睦的司马长老,都几次公开称赞其忠心可嘉,王城权贵一时禁口,无人再敢公开骂其武力割据有不臣之心。申诉苦衷的陈情表,随之在王城流传开来,若逼其违背祖训与侄女兵戈相见,巫王岂非不通人情,有损神的使者完美的形象,而强势霸道的东北虎王披上有情有义的外衣后,更让翠华官吏百姓敬佩。
“让你护送莫邪剑,表面看去不过分点小功劳,暗中却让我司马家欠了大人情,家族长老一路参悟多有收获,我不能不出面给他说好话,两家利害都曾违背教规偷习禁咒绝学,此事利害相连啊。”
翠华王城东南豪华的府邸中,司马长老给爱子解惑:“未能联姻固然可惜,但坏事中也有好处,梅莲天资远在你之上,我还真担心你会情迷心醉败了我司马家的威名。”
“阿爸,难道任由学兵占据草原?”解惑更像是教训,司马剑不敢辩解转移了话题,司马长老淡然一笑:“嫌我啰嗦,好吧,不说了。那个清辉学兵叫——”司马剑忙答话:“高垣,文武全才。”
“高垣,文武全才,让我一贯骄傲的剑儿说出这话来,真不容易啊,呵呵呵。”司马长老一袭青袍半新不旧,看去就是个慈和的老父亲,与权倾翠华帝国,让政敌心惊胆战的的护教长老形象格格不入,司马剑低声辩解:“阿爸教导,争夺利益时下手要狠辣,但平常相处对敌人要常怀敬佩畏惧之心嘛。”
“我若猜的不错,梅应龙的陈情表便出自高垣之手。”
司马剑有些不服气:“阿爸,为何不是梅莲?我觉得高垣虽说不错,但还比不上梅莲的才华。”
“才华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陈情表绝非自我辩解的欺瞒之语,处处皆有真情实意,梅应龙是个枭雄,机心远多于亲情,梅莲从未远离梅岭,何来思亲之情,高垣写表哪一刻是在自表心意。”
“阿爸,陈情表无疑是梅岭故意散布出去,旨在装可怜引人同情,变相逼迫陛下收回调兵之令。没有梅岭策应,巫兵要打赢很不容易,与落日佣兵敌友难辨,短暂的联合甚至比与学兵厮杀更危险。”
司马长老赞许地点点头,却又含笑接着考问:“那你觉得草原战事怎样收场最好?”司马剑早有腹案,就等阿爸开口,毫不迟疑地回答:“重兵围城,逼迫学兵退回积翠关,维持草原现状,但清辉郡主不会轻易退兵,所以要给她留面子,让清辉帝国觉得是获胜后才班师。”
“计谋不错,实施起来有何难处呢?”
“时间,如果在冬季到来前不能逼迫清辉退兵,一场大雪就会让翠华和落日两国处境不利,学兵有城池避寒,两国野外扎营,极可能会退兵,特别是落日,军需转运数千里,他们耗不起。”
司马长老摇起了头:“战斗是士兵的较量,兵力、装备、训练和战术,足以决定成败,而草原战事已不仅仅是战斗,更是三国王族和世家权贵的博弈,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在战略布局上,翠华和落日已经输了。”
“阿爸,清辉帝国有王位之争,学兵后方更是翔云王的地盘,军需和援兵难以及时到达,占了先机也并非稳操胜券,在草原上,兵力相差悬殊,难道清辉郡主敢殊死一战?”
“何来殊死一战。积翠关运出的粮草军械,少半送向筑城学兵,其余物资去了何处?学兵必然早有退路。梅应龙出兵积翠关,其实是在威胁翔云王,要敢卡断学兵后勤,就会与清辉大军三面夹击。粮草不缺,留有退路,清辉郡主虽非稳操胜券,但绝不至于落败,未战而立于不败之地,这场战争还需要持久打下去吗?别忘了,草原部落如今还臣服于她麾下的燕候小姐,赎买奴隶,赐予平民身份和财产,草原人心会越来越向着她,没有大祭司以神之名号召,四分五裂的部落贵族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阿爸,那我司马家该如何做?大草原卡着三国商路,此时不出手,以后怎么分得利益。”
司马长老半是赞赏半是训斥:“这才想起司马家的利益来,够出息!你与高垣有见面之情,去大草原传几句话,我司马家会阻拦巫王将战事扩大,希望清辉郡主说话算数,获胜后尽快退兵,以后对我司马家商队免征税少征税,一切照梅家例。”
“几句话?”司马剑都不敢相信,就凭几句话,想在战后与梅家享受一样的待遇,清辉郡主和燕宁会傻到这种地步吗?
“几句话?你可知道这几句话要落到实处,阿爸得跑多少路说多少话动多少心思甚至杀多少人!去吧,速去速回,别引人注目。”
梅英要能知道司马长老对战局的分析,也不会累得死去活来,但有人做法如出一辙,落日权臣几乎同时暗中派出了使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