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不得乘马疾行是军中规矩,校尉故作大方步行离营,骏马良兵在手,左右亲信相随,郡主再想扣押唯有动用武力,非聪明者所为,四巡人根本挡不住。
谁知世事无常,他们快走到营门前时,身后中军帐响起信炮声,营门执勤学兵飞快架起拦马桩,两队重步兵持枪从旁边帐篷冲出来,在一名健壮的学兵呼喊中,快速列阵拦阻。
“上马,冲出去!”
果然计穷亮出刀兵,两名校尉高声喝叫,手扶马鞍拧身跳起,让双方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两人好似突然爆发急症,跳起不过两尺高,双双跌倒在战马旁,手中长剑甩出老远。
“保护校尉,杀出营!”
标营主事无不曾是军中猛将,怎会好端端不能骑马,除非遭人暗算中毒无力,亲卫巡长拔刀喝叫,一抖缰绳纵马冲向重步兵,想趁尚未结好阵型杀出一条血路,只要护送校尉回营,还有活命可能,亲卫学兵见状怒吼着上马拔刀,谁都不愿束手就擒。
弓弦声响成一片,乱箭犹如蝗虫过境,刚刚翻身上马的亲卫,许多人连长刀都未曾拔出,惨呼着掉下马背,前胸后背箭杆颤抖,两巡亲卫乱成一团。华岳一弓三箭连环射出,冲向重步兵的两名队长躲闪不及前胸中箭,惨叫方才出口,雷鸣和亲兵竖起长枪,连人带马刺翻在地,而身后重步兵已竖起重盾,长枪如林斜指前方,前锋亲卫忙提缰勒马,两巡人失去指挥再无勇气发起冲击。
“奉郡主令擒拿叛逆,所有人弃刀蹲下,违令当场射杀!”
埋伏的弓兵巡和步兵巡,在燕宁口令声中强弓两轮乱射,让近半亲卫中箭倒地,后方宇文洁的卫队出手更狠,射出利箭随之弃弓,短弩三矢连发,残余亲卫和战马倒下一大片,剩余人紧贴在马腹旁再不敢轻举妄动,听到燕宁命令纷纷弃刀投降。
两名校尉全身酸软无力,连自杀都成为奢望,眼睁睁看着卫兵过来,闭上眼任由捆缚,事到如今只有听天由命。
令狐清见卫队控制住局面,伸手掐住梅英上唇,方才竟然不愿暗袭亲卫巡,想要前去劝降,让她冷不防一掌砍在脖子打晕,一手持弩一手搂住她站在中军帐前,看得死士直瞪眼,皇家暗卫知她是好意,手藏暗器紧盯不放,职责攸关,对她也得小心提防。
梅英悠悠醒转,不由摸向脖子,令狐清松手跑掉,等她反应过来,早找不到人影。
“郡主,亲卫如数擒拿,无一人漏网,两名校尉全被活捉。”
宇文洁跑过来报告战绩,梅英抬脚就踢,她早有提防,一个后空翻躲开,站在远处不停讪笑,令狐清从帐篷角落探出头窥探,肩膀让人轻拍一下,看去却是燕宁正偷笑。
“嘘,别出声,看她怎么对待洁儿,违抗命令擅自杀人,细究起来不是小罪名。”
令狐清回头目不转睛盯着梅英,关键时刻才能窥视出人性,三人从小玩到大,姐妹情深不假,但君臣终有别,交往必须有度,分寸很难把握,只有知心知底才可完全放心。
宇文洁出身将门性格豪爽,可千万别当她头脑简单,为将之道谋划为先,兵者,诡道也,所谓兵不厌诈,无非就是看谁算计得准,见梅英生气不解释也不躲避,站在原地只笑不语,功远大于罪,目的是保护扶持,充其量挨几句骂。
“后营饮宴的军官,完全控制住没有?”
一切已成定局,死者不能复活,梅英怎忍心再责骂姐妹。让校尉冲出营去,草原多两股强悍的匪帮,翔云郡其它六家标营都处于前线,人人自危难免铤而走险,若是联合发动兵变,草原战略顿成空谈梦想,前方运输队岌岌可危,边关一行别说没有功劳,回京更无法向爷爷交代,父亲也得受牵连。
“他俩故意留下的人,八成是不愿同流合污,仍然忠于帝国的军官,我可一个没杀没打,酒菜中只是下了迷药,睡醒啥事没有。”
宇文洁没挨骂,笑着跑过来,梅英瞪她一眼伸出手去:“青冥和白虹,是爷爷送的生日礼物,快还给我。”
“有功不赏,真小气。”宇文洁恋恋不舍地摘下双剑,这两把剑她眼红不止一天两天,能让国王陛下早年用来战阵防身,是清辉帝国屈指可数的绝世神兵,宇文洁先递上青冥剑,嘴中还在嘀咕:“你都送给人家了,我缴获过来,算是战利品,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白虹剑也还回来。”梅英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收起双剑才安慰道:“少装可怜相,你习惯用刀,又不会双剑诀,就算送给你,也是当做摆设夸耀,还不如我用来杀敌,真想要,以后再说。”
“君无戏言,说话要算数。”宇文洁一听眉开眼笑,令狐清纵身赶过来:“洁儿,功臣不止你一个,青冥归我。”
“你?想都别想!”梅英没好气回了一句,摸着脖子笑骂:“就算我说错,你不听就是了,竟敢把我打晕,还想要好处,世上没这等事。”
姐妹说笑几句,令狐清彻底放下心来,梅英大事关头不失本性,这才值得死心追随,当下提起正事:“大姐传令让包围两家标营,带人去清查余党,军官一网打尽,没人带头,接管不会有多大风波。俘虏如何处置?特别是两个校尉,杀不得留不得,需早做安排。”
“带过来,我想问个明白,帝国和皇家可曾有那处亏待,使得他俩选择投靠郡王,竟然不顾京都亲人安危,其中可有隐情。”
令狐清点头赞成,标营主事官不大权力不小,帝国早有规程,享受副将双俸,在京做人质的长子,皇家破格赐给子爵爵位,恩宠过于府城长官副将,按说是没理由接受郡王收买。
仅仅相隔半个时辰,两名校尉再回中军帐恍若隔世,前一刻是座上宾,下一刻却成阶下囚,华岳临走前下死手,废掉两人丹田主脉,堂堂武师再无半点反抗之力,比寻常老头强不了多少,让卫兵架进来,按令狐清吩咐放到先前座椅上,更显得无比讽刺,垂首不敢仰视梅英。
“曾给你们机会,有温标长先例,主动放弃兵权,过往罪孽未尝不可宽恕,可惜你俩将本郡主的忍耐当成软弱可欺,今天更是率兵公然抗拒,天作孽,犹可怜,自作孽,不可活,如今还有何话说?”
梅英先声夺人,责备得有理有据,温轻柔未做抵抗束手就擒,被剥夺军权后没受半点处分,人身自由都不曾限制,两名校尉确曾动过自首的念头,可终究没过名利人情关,闻言头垂得更低,悔恨已挽救不了悲惨的结局。
“父兄战死疆场,孤儿学兵身世本就凄惨可怜,想想帐外死去的亲卫,身为人师,你们何忍蒙骗幼稚,让他们平白牺牲,死后还得背上叛国恶名!身为军人,如无战友英勇牺牲,你们岂能在战场活下来,教唆烈士遗孤走上不归路,你们死后有何脸面去见故人!各为其主,对国不忠还可宽恕,丧失人性残害孤儿学兵,万死莫赎其罪!”
梅英的叱喝声在军帐萦绕,余音传到帐外,跪在地上的残存亲卫,不少人失声痛哭,皇家对烈士遗孤向来不薄,虽说有养兵杀敌之意,可十余年衣食无忧,童营训练苦归苦,立下战功赏赐丰厚,帝国新贵不乏学兵出身,叛国,郡主何止是在责骂校尉,亲卫死后何颜去拜见为国战死的父兄,许多人不由将校尉恨之入骨。
“郡主,我们让郡王收买,按国法自是死罪,可您就不想问问,标营主事皇家恩宠有加,为何要投靠郡王吗?”
一名校尉抬起头来,临死豁了出去,将积压在心底的悲愤尽情发泄:“按民部惯例,边郡标营主事,任职五年提升一级调回内地,就是为预防时日久了耐不住郡王府诱惑,是以退役将领甘愿前来,对拉拢冷眼相向,在他地盘只呆五年,谁怕一个郡王。可您知道我连任多久吗?我的郡主,十一年,他更长,十三年,您所在的凌波标营,主事二十多年未曾调换,就因为没人再愿意来这边陲。”
梅英愣住了,宇文洁和令狐清两眼发呆,燕宁沉吟一会才开口替校尉辩护:“边关几十年没有大战,将领习惯了安逸享受,退出现役早就身家丰厚,谁愿意来边郡受苦受累。以前我不想说,也不敢说,郡主,翔云郡九府,这几十年先后有七名标营主事死得不明不白,刑部给不出令人信服的死因,缉拿凶手更是石沉大海,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背后有郡王府的黑手,可没有证据奈何不得他,又如何不让继任的主事寒心,天长日久更没有人会来险地任职。”
“郡主,人谁不怕死,看死得值与不值,战死沙场我绝不皱下眉头。十几年来,家人亲友衣食住行都要受郡王府制约,我不想背叛帝国,代价就是莫名其妙付出了三个亲人的生命,行文民部哀求无果,想要辞官都不允许,若不想一死了之,除了屈服还能怎样啊。”另一名校尉跪倒地上,伤心往事不堪回首。
校尉的话让梅英想起观日峰遭遇的暗杀,翔云郡王出手狠毒,连学兵苗子都不放过,不为所用就派人刺杀,标营主事自然更是眼中钉肉中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几年不得调离,为了亲友安危,这才不得不屈服,罪不容诛,情状可怜,说到底是帝国先亏负了主事。
“你们为何不直接上书国王和太子?还有,可曾有学兵遇害?”
“我一年曾写过六封申述书,全部泥牛入海不见回音,其间两次借故回京,侯门尚且深如海,不等靠近王宫和太子府大门,就让禁卫军赶走。至于学兵,哪年没有优秀的苗子失踪,说来可怜可笑,自我投靠了郡王府,标营学兵反倒无人遇害,呵呵,郡主,您不觉得这是天大的讽刺和嘲笑吗?郡主骂我蒙骗幼稚,可您认真想想,为何那么多学兵愿意追随,他们不想无缘无故突然失踪啊,死后连个伸冤报仇的人都没有。”
梅英坐在主位无言以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自身就曾遭遇暗杀,对校尉所言深信不疑,沉吟一会做出决定。
“你二人所说我相信,可背叛皇室投靠郡王众目所见,罪名难以洗脱,这样吧,往后此事切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你们便留在中军,对外只说是襄助军务,等国王陛下大赦天下时,我再将真实情形禀报上去,争取得到宽赦,家人亲友不用担心,我会保他们平安无事。”
“郡主——”令狐清欲言又止,梅英看看她低沉地说道:“外面的亲卫,死去的不必再追究亲友,活着的各责三十军棍,让人护送回积翠关,交由燕校尉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罪名就说是酒后滋事调戏卫队女兵。”
“郡主。”两名校尉不料梅英有意保全,拜倒后无语凝噎,梅英自我解嘲:“不必多说,功是功过是过,罪孽已遭受处罚,十余年不得调离,是独孤皇族亏负你们,以后认真参赞军务,重立战功另谋新职。”
“多谢郡主不杀之恩,武功废掉是罪有应得,老将头脑还算清醒,死心追随郡主,为儿孙谋个锦绣前程。”
响鼓不用重锤敲,两名校尉看出梅英在暗示出路,当即宣誓效忠,令狐清适时抛出更大的诱饵:“王宫不乏秘宝奇药,郡主功成回京,呵呵,你们应该知道,卫队长宇文洁的外公是谁,有武圣相助,废掉的武功不难复原。”
“一切单凭郡主做主,老将肝脑涂地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