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郡主驾临,高垣预料到会引起轰动,仍低估了积翠城军民的疯狂。出了营门,路两旁便是人山人海,挥舞的手臂,飘扬的旗帜,声嘶力竭的呼喊,让他不得不重估梅英亲临边关的意义。
军民的欢呼,未必是发自内心喜爱或崇拜郡主,看热闹的心思,猎奇的兴趣,受到隆重欢迎气氛的感染,逐渐遗忘出门时的愿望,随着人群盲目地发泄难言的热情和过剩的精力,无形中也在心底添加清辉帝国的份量。
走出长清寨前,高垣不了解帝国,爷爷和山民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如今衣食起居皆离不开标营,不管愿意与否,帝国事实上在主宰身体,依赖最终会化作忠诚,帝国逐渐成了精神的象征。
国家,国与家,先有家才有国,残酷的生存法则,岁月无情的淘汰,将靠血缘联结的家族,演变成用政权和军队维持的帝国。国不稳,家难宁,边陲的军民看得更透,没有高高的城墙,没有精锐的守军,妻离子散的惨景,谁敢保证不会轮到自家。
进入外城,热情更加炽烈,警戒线外,堆积的果品,飘渺的香案,对郡主美好的祝愿,逐渐让军民淡忘生活的烦忧,印象模糊的帝国,地位尊崇的郡主,因其神秘因其强大因其尊贵,何尝又不是军民寄托希望的神灵偶像。
当郡主承载起数百万军民的希望,礼节性的欢迎便夹杂了信仰的虔诚,标队前行的路上,欢呼的口号慢慢变得整齐,有更多的人将挥舞的手臂放下,向那些高傲的贵族学习,用膝盖叙说起心底的祝愿,为帝国,为郡主,更是为自家的未来。
跪拜的军民越来越多,头盔护罩后,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这里也是我的家,这些也是我的子民,帝国郡主,我有责任去保卫家,有义务去维护子民的安宁,这是我独孤英生来便注定的使命,哪怕用生命做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宇文洁将战旗轮换过来,梅英右手高高举起,不顾高垣和独孤副使事先苦心劝说,将护罩推上头盔,抹去脸上泪水,亮出那绝美的容颜,清亮的话音在长街回荡。
“清辉帝国的子民们,独孤英受国王委派,特意前来看望你们。”
“戍守边关为国血战,翔云郡忠勇的将士们,皇室感谢你们。”
独孤英,帝国郡主,那就是帝国郡主独孤英!
人群沸腾了,郡主特意来看望,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想一睹郡主的芳容,那将是多年向人夸耀的荣幸,前排的人纷纷跪下,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秩序变得混乱不堪。
皇室的感谢,让附近执勤的枪兵顾不得军纪,许多人扭头回顾,想看一眼年轻的郡主,忠勇,血战,这些词语听得多了,可出自帝国郡主口中,将士们又怎能不为之激动,一时忘记了他们的任务。
护旗哨瞬间错愕后,在华岳低吼中催马护在梅英身旁,亲卫女队快速往前聚拢,亲卫和骑兵举起短弩,蓝色的箭矢指向混乱的人群,可谁也不敢轻易扣动弩机,那不是刺客杀手,是热情的积翠军民。
开路的传令哨,李长弓看着前方拥挤的人流,举手下令停止前进,两队亲卫抽出长刀,在原地摆出战斗队形,他们是护旗哨的前方屏障。
梅英行为超出防卫预案,亲卫队下意识按刺客出现应对,钢刀出鞘,长弓搭箭,目标是两旁无数的军民。后面几队人不知发生何事,巡长队长相继下令戒备,学兵四处寻找攻击目标,队形变得混乱起来。
标长温轻柔在后面压阵,不清楚前方情况难以及时下达军令,高垣不敢公然越权,两头指挥的弊端暴露出来,标队短时间没有统一号令,完全是各个巡长自行安排,不知不觉中偏离预案。
执勤枪兵见学兵弓箭指过来,军人的本能使他们将手中的长枪护在身前,忘记了自身的任务是阻止外面观看的人群,防止他们越过警戒线,看上去倒像是要与学兵刀戈相见。
混在人群中的杀手不会放过难得的机会,煽动不知情的军民,有更多的人越过警戒线,局面一时失去控制。梅英眼见混乱发生,迟来的悔恨冲散先前的激动,恨不得自掌耳光,来不及细想冲动的代价,竭力想让局势稳定下来,一时却不知该怎样去做。
“亲卫队,收起兵刃,原地保持不动!”
护旗哨后响起高垣的的口令声,亲卫队钢刀归鞘收起短弩,旁边的执勤枪兵随之垂下枪尖,在反应过来的军官喝骂声中转身阻拦人群,亲卫队处避免了因误会引发流血。凌波标队另外五巡学兵不会听从高垣的号令,手中的兵刃依旧指向围观的军民,等待标长温轻柔的命令,却不知与执勤的枪兵随时可能爆发冲突。
前面的人群相继越过警戒线,面对数量众多的民众,执勤枪兵手中的长枪颤抖不休,军官不敢下令屠杀平民,人群很快与执勤枪兵混在一处,再想阻拦已来不及也不可能实现。
热情冲晕理智,更兼有刺客杀手有心煽动,凌波标队各巡队伍间的空隙,转瞬挤满围观的民众,让他们无意间分割成几块,号令再难统一起来。
高垣心底咒骂过冲动的梅英,更奇怪标长温轻柔的反应,为何迟迟发不出正确的号令,局势不容他过多思考,再也顾不上是否越权,亲卫队和骑兵巡让民众包裹在一起,此时必须一致行动。
“骑兵巡,从现在起听我命令,违令者当场格杀!”先用军法威慑,然后才发出口令:“所有人,收起兵刃,向护旗哨靠拢,面向人群保持警戒。”
梅英此时终于冷静下来,扬声吩咐学兵队伍:“我以帝国郡主的身份,要求你们全部服从亲卫队长命令。”随后又默运起内劲,向四周的民众呼喊:“我忠诚的子民们,听从执勤将士的安排,退到警戒线外,退到警戒线外,这是帝国郡主的谕令!”
高垣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人微言轻,他的话借用军法威慑,仍难让骑兵巡像亲卫队一样服从,帝国郡主一句话,骑兵巡全部收起了长枪短弩,就连四周的人群也开始往后移动,帝国郡主的谕令,比他这个小小亲卫队长的军令,不知要重过多少倍。
“全部退到警戒线外。后面的人,再敢往前挪动一步,休怪军法无情。弓箭手,预备——”
帝国郡主的谕令,只是让人群觉得应该听从,但退后的脚步不免迟疑,而匆匆赶来的积翠城副将喊出的话,那就是必须立刻服从的军令,否则就要以死亡做为代价。
人群后出现几排弓箭手,张弓搭箭指向围观人群后面的人,拉下的护罩遮挡了面容,不愿暴露军士身份,那就意味着不是在虚声恫吓,一声令下长箭随时可能离弦,欢迎仪式会变成屠杀惨剧。
面对死亡威胁,民众立时恢复理智,纷纷呼儿换女往警戒线后退走。这就是劝说与威胁的区别,前者容易让人心服口服,但反应迟缓,后者只要结果不管过程,能够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但难以持久。
局势向好的方向转变,杀手再无机会,唯有立即动手。
梅英才略感轻松,眼角就瞥见几溜乌光,一个镫里藏身躲到战马侧旁,耳边却想起尖锐的破空声,另一面的刺客也出手了,双方配合默契,算准了她躲避的方式。
亲卫队和骑兵巡的学兵奉令收起兵刃,梅英身旁护旗哨几人也不例外,突如其来的弩矢,让她们一时也难以招架,唯有借助战马做为掩护,好在杀手目标是梅英,射向其她人的弩矢只是干扰救援,从同一个方向射来,这才在仓促中避免了伤亡,绝非杀手仁慈,而是他们没有足够的人员同时动手。
梅英喊话时高垣就在向她靠近,刺客出手尽管突然,可也在预料中,此时再不行动,他们就不配称作刺客,如此良机可不是轻易能够遇到。
梅英躲掉了左侧的弩矢,无法再闪避右边的攻击,死亡的恐惧瞬时占据脑海,等那尖锐的破空声消失,下意识咬咬嘴唇,很痛,竟然没有死,躲开了袭击?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她活着,也是否定的,因为有人倒下战马,除了高垣,还能再是谁。
“高垣——”惊呼声才传出,就被严厉的命令打断:“护旗哨,围在郡主身边,亲卫队,擒拿刺客。”
华岳几人躲过袭击,个个怒火燃烧,抽出长刀正要向刺客反击,高垣的命令恰好传过来,恨恨地瞪一眼扑来的刺客,挽起刀花将梅英紧紧护在中间,华岳俯身将高垣拉上马背,借机检查伤势。
一击不中,刺客再无更换弩矢的时间,两队亲卫队员抽出长刀迎上前来,两队端起短弩,用战马和身躯给护旗哨充当屏障,李长弓抱起高垣,传令哨和另一队人将他们护在中央,连乌云踏雪也成了保护对象。
“兄弟,撑住啊,咱俩还没发财呢,连美女都没碰过,你可别死了,那剩下的全会归我。”李长弓将高垣横放在马背,对兄弟伤势的担忧写在脸上,绝对没有丝毫虚假的成份,可话听在高垣耳中却特别刺耳,趁他不防备抖胸就是一拳,手在马鞍桥上一按飞身落地,紧跑几步跨上乌云马背,冷眼观看亲卫擒拿刺客。
刺客身手很不错,高垣估计与李长弓等亲卫精锐有得一拼,可此时相继死伤倒地,群狼咬死猛虎,何况是一群老虎围攻一头,等高垣反应过来,想要下令抓活口,结局却出乎预料,亲卫女队端着短弩冲了上去,华岳、梅英和燕宁一个不少。
弩箭让厮杀瞬时结束,刺客无一活口,围攻刺客的两个亲卫队长不满地嘀咕一声,下令队员飞快退后保持警戒,到手的战功眼睁睁让女队抢走不少,恼恨先前脑袋是不是发蒙,为何要用刀子去拼斗,两队几十把短弩,瞬间便能结果刺客。
“入城式,继续!”
围观的军民退到了警戒线外,标队前后恢复联系,标长温轻柔与副将简单交流几句,总算发出了口令,标队短暂整队后继续向前行进。
高垣没有受伤,倒下马背是为了防止弩矢伤了心爱的战马,所以华岳略微一检查就将他甩向李长弓,大庭广众之下抱个大男人,师姐也会难为情。刺客的短矢是射在身上,除了冲击力带来的疼痛,没有造成实质伤害。铁甲内还有软甲,前胸后背更是暗藏钢质护心镜——受到李长弓启发的结果,既然必要时要用身体掩护梅英,那就不妨多加几层防护,保护别人未必就要搭上自家性命。
标队抵达检阅场,梅英热情洋溢地慰问参战学兵,听说方才遇到袭击,士气高涨的学兵用震天的口号叙说对帝国郡主的感激,几名学兵代表发誓用敌人的头颅来刷洗保护不力的耻辱,让高垣听得又激动又好笑,保护不力,这话怎么像是变相在骂我这个亲卫队长。
守军抬过来刺客的尸体,梅英带头砍下一颗脑袋,下令将它悬挂在城门前,其它标营的代表随之挥刀斩首。落日帝国的刺客绝对想不到,没能如愿动摇敌人军心,他们的脑袋反成了凌波飞燕战旗的祭品,让二十三家标营士气空前高涨。
“帝国军队,战无不胜!”
学兵带头,守军随之呼应,几万参加检阅的军人口号声,让群山深壑为之轰鸣,滚滚回音让清河的水面也泛起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