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兵院,苍凉又悲伤的名号,高垣感到分外亲切,对于那曾经威名赫赫如今隐世避祸的兵战宗,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秦如风猜的不错,谁对他好,他百倍千倍报答,谁欺负他,他千倍百倍报复,从小目睹老人艰辛的生活,听惯沙场流血拼杀的故事,性格早已定型,自有善与恶的标准,绝非标营四年灌输所能改变。
童营的教官对孤儿很好,衣食起居照料仔细,无奈教导与学习本就是一件事对立的两面,更有严厉的营规约束,孤儿们何曾品味过家的温暖,那份深埋心底的渴望,随着年龄增长变得愈加强烈。
长清寨残兵院,五位军中前辈,犹若爷爷照看远道归来的儿孙,对学兵们一视同仁,一样传授技艺,一样责罚夸奖,年关的压岁钱特意用红布包起来,趁夜悄悄放到枕边。
在陵园每座墓碑前摆上酒肉,祭拜过印象模糊的父母,残兵院中摆开宴席。
茅屋上的积雪,在久违的阳光照射下消融,心中的遗憾和期盼,因老人们的慈和关爱化作发自内腑的笑脸,或许年老力衰时便要过同样的生活,这一刻年轻人彻底融入山寨,再没有做客的拘泥,放飞心绪后,节日的气氛在哄闹中高涨。
燕宁和卓越坐得更近,调皮的刘新杰改口叫起嫂子,羞红了脸怎会答应,娇蛮的侯府小姐却也没一丝生气神态,大家见此情状不由为卓越高兴,常海放下酒碗满院追燕子风,嚷嚷着让他叫叔叔。
名花有主,略感失落的李长弓多喝了几杯,趁酒兴从帐篷拿来弓箭,张弓搭上双箭,弓弦声响长箭凌空,流星赶月般破空飞去,须臾后院一颗大树就遭了殃,枝条上积雪扑簌簌抖落,在阳光里洒下遍地琼瑶。
“乱箭诀!”高垣由衷为他叫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能将失恋的烦恼化作练箭的动力,短短几日练成双箭齐飞,李长弓看来没少从箭爷爷那里捞好处。
“放暗箭,算什么英豪,看哥施展霸王拳。”
蒙一川刚到残兵院,高垣就特意介绍给醉爷爷和石爷爷,两个老头听说他自入营就照顾孙子,一个传气劲一个教拳法,这几天没有随大伙满山游逛,在清河边长棍管教下勤学苦练。
连环几拳砸在树干,积雪落尽头变白,大伙连声叫好,蒙一川背靠大树得意洋洋,边抖落头上的雪团边叫嚣:“怎么样,我的霸王拳是不是最厉害?!”
一句话惹恼满桌人,几个人跳起身就挽袖子,准备让他领教什么叫最厉害,就听弓箭破空声响起,再看蒙一川时连大伙都傻了眼,两只胳膊窝交叉两枝箭杆,头顶的箭杆紧贴头皮,箭头削断的长发正随风飘落,三箭,一弓三箭将他锁在大树旁难以动弹。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吹牛都上瘾了,哼。”
随手将长弓抛还给李长弓,华岳端坐在桌前,三根手指捏住酒杯,运起巧劲使得它滴溜溜旋转。
李长弓双眼冒光,乱箭诀,练成一弓三箭的乱箭诀,以后再不用瞎摸索,多好的教官啊,厉害又漂亮,傻站在原地呆望出神。
“你小子找揍啊。”高垣暗骂他不长眼色,赶忙起身拉着他往后跑,借给蒙一川拔箭化解危机,看得梅英和燕宁捂着小嘴偷笑,学姐三箭镇住满院男兵,少女们倍感荣光,谁说女子不如男儿强。
一贯爱出风头的秦如风,此刻规规矩矩坐在枪老头身旁,腰板挺直俊脸严肃,好似天生就是军人样板,与院中气氛格格不入。
“小风子,大过年你摆什么谱,给谁看啊?”
轻柔教官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和他过不去。
自打英烈陵园成立起兵战宗外门残兵院,秦如风的好日子就到了头,每天早晚定时从残兵院传出惨叫声,声调比山民过年屠宰的肥猪还要凄厉,每当此时众人都默契地远离后院,只有在吃饭时才同情地看看可怜的武尉大人,早晚两个时辰练枪法,午间包揽挑水砍柴喂马,这那是来过年,分明是奴隶做苦工,若非知道是枪爷爷在教导枪法,真怀疑两人是不是有血仇大恨。
枪法练得如何无从知晓,明显的变化是秦如风少了油腔滑舌恶作剧,言谈举止越来越有军官样,虽然是刻意装出来,看在眼里还是觉得舒服畅快,这才像帝国最年轻的武尉。
这几天高垣走路时屁股都长了眼睛,大老远瞅见华岳那鹅黄长裙,就脚下抹油溜之大吉,长清寨他最熟悉,随便找处地方躲起来,华岳也无法找到,偶尔碰面又是傍在爷爷身旁,让她满肚子气无处发泄。
高垣有意躲避麻烦,谁料麻烦却找上门来,梅英抽空扭住他,再次追问链子枪法,让他郁闷得差点发狂,我都想离她有多远是多远,那还敢主动找上门去,那不是猪娃子往菜地跑,找死嘛。
宗门隐秘不敢泄露,梅英不依不饶又必须有个交代,高垣硬着头皮去找长老爷爷,不出预料让赶出门去,残兵院大小事务皆由掌院安排,想学链子枪法,好办,去找师姐,教不教爷爷管不着。
过年,好日子,轻柔教官的话提醒了高垣,不敢独自去央求,那就当众说出来,传授枪法又不违背宗门戒律,他下意识将梅英当作残兵院理所当然的成员,尽管还没有正式入门。
在肚子里温习一遍几天才编好的奉承话,努力装出最讨人喜欢的笑容,走两步退一步挪到华岳跟前,几句巴结话反复说了几遍,华岳非但没答应传梅英枪法,反而端起掌院师姐架子,说是要和他切磋一番,当作给爷爷们过年凑兴的节目。
当众遭拒让高垣也窝了一肚子火,瞥见梅英委屈的神态不由羞恼交加,脑子一热就答应下来。
刀对枪,真刀实枪,学兵们觉得不妥要换木刀木枪,枪老头摇摇手表示无妨,那樱桃小口吐出的话音,更是霸气得羞死满座男儿。
“小垣子,可要用尽全力啊,免得输了说师姐欺负你。哼,你长刀要能碰到我衣角,师姐当场认输,要是伤你一根头发,也算师姐输。”
高垣使得是军中冲阵刀法,讲究气势迫人,当下也不多说,双手持刀大喝一声迎头劈下,刀光如白练横空,带起呼呼风声。
单手持枪,枪尖垂地,眼见长刀临近,劲气已吹散长发,华岳抬脚轻轻踢在枪头,白芒闪烁如毒蛇仰首,快若奔雷闪电的刀势,恰让枪尖点在刀把护手前,刀招力量最薄弱的地方。
刀枪相交一声脆响,高垣长刀差点脱手,忙变化步法拖刀急退,左手松开刀把,化掌拍向枪杆,右手顺势扭动手腕,刀尖反撩华岳小腹,军中刀法没有那么多规矩,小腹要害向来是攻击的重点部位。
无赖刀招惹恼华岳,长枪抽回身前摆动,挡住长刀攻势,高垣正要变招再攻,就觉眼前三朵枪花旋转如轮,一指咽喉,一指心口,一指小腹,华岳竟是以牙还牙,看似要废了他命根子。
辨不清枪花虚实,唯有以快打快,长刀在身前布下重重刀幕,那一瞬高垣将六年苦练尽数抖露,到底劈出多少刀,他也不很清楚,一切依照本能行事。
全力运刀破去枪花,高垣再不敢贸然进攻,长刀如雪花包绕周身,转攻为守寻找破绽,谁知华岳冷哼一声拧动枪杆,五朵闪亮的枪花离开枪头,颤颤悠悠飘向刀幕,密密匝匝的响声传遍小院。
枪花尚未完全散去,护身刀幕已然破碎,高垣只觉胸前一凉,不及细看就待重新挥刀防御,眼角瞥见闪烁的枪芒,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儿脸面,手中长刀脱手当作飞刀射向枪尖,人到地后如葫芦连续滚动,身旁身后轻响不断,却是华岳长枪点在雪地上,带起片片白雾。
贴地滚出去数丈,身后长枪犹自紧追不舍,高垣此时那还不知一败涂地,既然输了就顾不上脸面,运劲在脚猛蹬地面,如受惊的兔子钻进围观的人群,从秦如风腿旁掠过时,灵机一动一掌推在他屁股上,让倒霉的师兄替他去挡华岳的长枪。
华岳收枪疾退,枪芒散去枪花消失,雪地里鹅黄的长裙上片尘不染,手中的长枪依旧枪尖垂向地面。
高垣从人群外跳起身,再看胸前就觉浑身发凉,心口衣服让枪尖扎破,指头从洞口伸进去,指尖未带出一点血色,学姐说话算话,未伤他身体分毫,那一枪显然手下留情。
高原吃惊中不及开口认输,秦如风气恼地拍打着军装泥雪,没好气地责骂他:“小垣子,敢情师兄就是用来挡枪啊,你小子给我记住。”
华岳的实力镇住众人,几个老头也吃惊不已,五朵枪花,枪芒离体三尺有余,表明枪气已有小成,单论枪法已然超越武校,这小丫头难不成在娘胎就练了十年武艺,想起方才三箭齐飞,老头们暗叹自身老矣,军中小辈已经超越前人。
“记住,以后再敢在师姐前絮叨不休,这就是下场,哼,输了就要受到惩罚,标营要在积翠城当众选拔旗手和护卫,旗手,咯咯,你们就别做梦了,梅英妹子最合适,谁敢抢,我让他躺足一个月。给我夺两个护卫名额回来,要完不成任务,有你俩好看。”
武力,打不过,找上去纯属自虐,心眼,更别提,让卖了还得帮数钱,秦如风和高垣面面相觑,老半晌两人终于低下头,打不过,骗不了,那就哄吧,师兄师弟不亏同做几年苦工,心有灵犀一点通。
华岳扔掉长枪,娇笑着和梅英几人打闹,残兵院重又热闹起来,姐弟比武看上去纯属娱乐,只有难兄难弟知道那是掌院师姐存心立威,下达的任务非完成不可。
快乐的日子过得飞快,眼见到了回营时间,梅英再没有提起链子枪法,当高垣忍不住道歉时,她却得意地解开腰带。双头链子枪,两端是尺许短刀,刀身寒光逼人,刀把用丈许长精钢链子连接起来,可以当短刀近身搏杀,又可用来远程攻击,平时缠在腰间,上面扎根腰带掩饰,不细看很难发现藏有兵器。
“链子枪法学姐传给我了,呵呵,就我俩会,很厉害。”
梅英笑得像个小女孩,有句话藏在心底没有说,华岳传授枪法可有条件,要用幻公子绝学来换,师傅还没有教她的飞雪双剑法,起初很为难,师门绝技怎能私下交易,可当学姐说只由她转授高垣一人时,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
高垣再度让刁蛮任性的掌院师姐搞糊涂,既然决定传授梅英,何必又当众欺负人。
“我白丢人挨打,小魔女,名副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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