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未停,假已满,实战训练无法进行,晨操训练——上课考核——吃饭睡觉,学兵重归简单枯燥的标营生活。
大雪天不利骑兵奔袭,却是步兵队和弓兵队苦练的良机,直到临近年终考核才陆续回来,初见蒙一川,高垣都以为认错了人。
脸上脱去稚气增添坚毅,豪爽的性子依旧,言语间少了冲动冒失,变得沉稳厚重。
多半年训练小半年剿匪,他所在步兵队接连进行四场战斗,四战皆胜,除了一场遭遇战是击溃匪帮,另三场全是围剿匪穴,蒙一川积累的战功超过武士标准,可怜骑兵队仅仅在黑木林作战一场,高垣的战功离武士差不少。
“战功是用血换来,死了三个兄弟,伤了七八个,有两个估计再难进阶武士,一个还是我原来哨伍的伙伴。”
交换过一年经历,两人感概良久。
一个步兵队就死了三个人,三个步兵队又得有多少兄弟躺下,还有尚未归来的弓兵队,实战训练的残酷,使得两人充分体会到死亡原来离年轻的生命并不遥远。
“明天我就申请武士考核,过年一起回去看爷爷。”
入营测试时无意中的交谈比斗,两人走到一块,近四年相处下来,高垣真心喜欢这个豪爽的伙伴,有他在身边,总能多出一份欢乐。如今已不是刚入营的懵懂少年,知道五个爷爷军职最低都曾是标长,堂堂帝国武尉,常年征战谁没有几手绝活,存心让好友去撞撞运气,石匠爷爷可也是重步兵出身,蒙一川正和他胃口。
蒙一川又何尝不是如此,高垣平日话不多,可答应过的事从未落空,有次好奇他砍柴练刀,结果学得另一种刀法诀要,没有半点忸怩丝毫不舍,这就是兄弟,有好处愿意彼此分享。
两人商量一会,李长弓肯定要跟去,卓越他们几个不告诉一声也不合适,至于去不去就随个人心意,这样一来,最少有六人同行,高垣,梅英,蒙一川,李长弓,学长如风学姐华岳。
“怪不得那女魔头人见人爱人见人怕,唯独对你照顾有加,敢情你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蒙一川口中华岳成了女魔头,高垣不解追问原故,他只说以后自知,反过来劝说高垣,千万别得罪她,要不然有得罪受,一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胆小鬼模样,估计是在华岳手下吃过大亏。
弓兵队最后一个回来,伤亡更加惨重,五死九伤,减员三分之一,原来是一次追击中了埋伏,当时就战死三个兄弟。
战报公布,前后共剿灭匪徒三百余人,新一巡一百三十人,战死十二人,六人伤残离队,凌波标营近十年来最惨重的实战训练伤亡。
曾经的伙伴,一起喊着口号出操,一起敲着饭盒嬉闹,一起在欢乐湖畔唱歌跳舞的兄弟,一年分离十二人已成永别,六人残疾从此要走不同的路。
与伙伴的生命相比,再辉煌的战果也微不足道,年终考核的每一个集合点,压抑和悲愤无处不在。
“我们为何而战?忠诚和荣誉吗,那为何纨绔子弟反活得无比滋润,却让兄弟们流血保护?!”
学兵们第一次怀疑以后的路是否正确,是否值得用生命和鲜血作为代价走下去,然后子承父业,一辈又一辈周而复始。
从新一巡开始,标营一改完全封闭的规矩,给了学兵更多自由,外聘的教官更是带来帝国内外信息,学兵是变得比以前灵动,教官们公认,新一巡整体战斗力,远超过以往各届学兵,可同时也埋下了隐患,他们不再是只知道战斗的人形木偶。
标营保持沉默,既没有责罚学兵的怀疑和悲观,也没有派教官疏导学兵情绪,一切听之任之。
“他们迟早要过这一关,与其在战场犹疑,何若此时思索。帝国武士,鲜亮的光环后面,掩盖着无数的血腥,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几年尽力保护,以后的路还得他们自己去走,早些适应活得更久。”
“与伤亡相比,更应该看重战术,骑兵队消灭马匪近六十人,重伤都没有一个,对高垣的战功要重新评估。标营从不缺忠勇的武士,少的是优秀的战术指挥官,我们是军校,培养的是帝国军官,以后训练方式要调整,将战术能力尽快提升上来。”
主事大人在全体教官会上,给出了之所以保持沉默的答案,不符合标营规则,却深得教官认可。真正将学兵当成有思想的人,让他们去独立思考,不再像以前那样灌输管教,大浪淘沙,吹尽黄沙始得金,自行从这一关走出来的学兵,心智的坚韧必将远超出预期。
秦如风的骑兵队便是此时回营,战报更是引发高层震荡,新一巡的事情暂时也只能搁在一旁,让时间去疗治学兵心中的悲伤。
秦如风回营,与别人无甚影响,对高垣却非比寻常,得知消息,当晚就跑去学长宿舍,恰巧华岳学姐也在。
“高垣,想哥了,还是想见某人?呵呵,那样哥可会伤心欲绝。”
华岳毫不客气打击兄长:“活该,高原肯定是想姐姐了,对不对?”说时还故意扭肩晃臀摆出撩人姿势,话语中充满挑逗:“学姐如此可人,比你那梅英如何?”
“学姐丽质天成,梅英天香国色,各有千秋。”
高垣回话两不得罪,谁料华岳当下就变了脸。
“竟敢调戏师姐,果然也不是好东西,欠揍!”
粉拳看似毫不着力,高垣也就不敢躲闪,第一拳打在胸膛才觉不妙,那是痛彻五腑六脏的痛,接连三拳,一拳比一拳重,将高垣硬生生从房间中央打退到屋门口。
“好样不学,坏毛病会得挺快,再敢跟他一样花言巧语欺哄人,见一次揍你一次。”
高垣不敢躲闪,更不会还手,估计要是躲闪,她只会下手更重,硬受了三拳还得陪笑:“学姐,我说的是真话,可不是花言巧语。”
“有骗子在脸上刻字,说他骗人吗?”华岳晃晃拳头威胁一句,转而又转怒为喜,满意地赞许:“嗯,这一年没偷懒,内劲进境不错,都懂得运气保护挨打的地方。”
“学姐,你要考较也事先说一声啊,我好有准备。”
高垣别提多别扭,是你故意引诱我回话,打了人还占理,摆出一副学姐派头。
“呵呵,还委屈,不服气?要不姐姐陪你练练。”华岳柳叶眉扬起,作势欲打,高垣忙讨饶:“哪敢,我有事找你们。”
“哼,以后受处罚不许运气护身,否则有你好看,等着躺床上哭去。”华岳教训完,坐回凳子娇笑道:“怎么还站着,等姐姐搬凳子给你?!”
“好了好了,你也出过气,别打秃子给和尚看,平白难为他,高垣,来,坐这。”秦如风此时方才开口,拉着高垣在身旁坐下,笑着解释缘由。
高垣自忖胆子不小,听罢事情经过也瞪大了眼,彻底对这学长无语,两人有同门之谊,让功劳给自己还说得过去,竟然就因为妹妹战马比不过乌云踏雪,五个人跑去要塞盗马,连武校的脑袋也不放过,这不是胆大包天,完全是无脑子不讲战术的盲目自杀。
“学长,我是替你挨打,战功奖赏下来必须分一半,权当是给我医药费。”
完全是无妄之灾,乌云踏雪我也是偶然得来,学姐啊,你恼恨哥哥冒险,干嘛把气出在我身上。前些天购置东西花光积蓄,这次不能白白挨打,不敢顶撞学姐,对在伙房一同做了三年苦功的学长,高垣可绝不客气,趁机讨要好处。
“你比马匪还狠,一半,门都没有,最多一成。”
“三成!”
“一成不变。”
“两成,再少别怪我嘴不牢靠。”高垣话中多了威胁。
“成交!”
两人商定好还没踪影的奖赏归属,高垣才说出来意,想趁年关放假回去看看,央求学长学姐去找总教官,帮着给主事老头说情。
“多大事,哥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帝国武士,离武尉都不远,带你走一趟绝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
华岳不满地白一眼兄长,又是这幅气死人不偿命好出风头样貌,迟早要吃大亏,多次劝说无效也唯有作罢,轻声提醒他:“师祖当年下过严令,不许弟子去长清寨,这么多年过去,我父亲和你伯父都不敢违背,你胆子不小,敢对抗老人家军令?!”
秦如风听罢怪笑几声,这才说出为何有把握。
“师祖是禁止弟子看望,可没说不许徒孙前去,再说了,谁说我俩是去拜见师祖,高垣肯定要带梅英去,说不定还有那几个小子,嘿嘿,我们混在当中就是,大不了挨一顿责罚,大过年的,师祖不会赶我们走吧,时间长了气也就消了,枪法自然传给我,哈哈哈。”
华岳想想也是,当下又安排细节,去的人多,残兵院没有那么多屋舍,帐篷衣被食物都要准备好,还有给五位老人的礼物,丝毫马虎不得,人老了计较这个,东西不一定要贵重,但必须显出敬重。
“高垣,你说说,该给师祖带什么礼物。”
华岳安顿好一应细节,才正色询问重点,对从未见过面的师祖,心中充满好奇和敬重,可不想在最关键的环节出差错。
“几本书,如风学长准备,爷爷会喜欢。”高垣老实回答,只是有意含混到底是怎样的书。
“我说平白无故不见了,原来是让你俩偷走。”华岳可是七窍玲珑心一点就透,咬牙切齿看着兄长。
“不包括我,是学长一个人偷走。”高垣没义气地当面出卖学长,秦如风倒很光棍:“没错,书是我一人偷走,你不过就是事先透露过,师祖喜欢什么书而已,嘿嘿。”
“家贼难防!”两人一唱一和当面承认,华岳又能如何,起身就往外走,顺手从墙上摘下两把刀剑,在秦如风大呼小叫中摔门离去。
华岳走了,秦如风心痛珍藏的刀剑,高垣趁机也赶紧溜走。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次借高垣师弟短刀,结果有借无还,这回倒好,直接让亲妹妹抢走两把,你俩以后别想再进门,要不我迟早倾家荡产。”
秦如风心痛半晌,拉上门去找伯父,事情出乎预料地顺利,两位总教官带他见过主事大人,老头二话不说就写好手令,只是在三人离开后却破口大骂。
“土匪,还不如土匪,老子珍藏的书啊,你们去看师祖,拿老子的收藏当礼物。标营心意?他奶奶地我鬼迷心窍,怎么就答应下来,五卷孤本,这俩总教官都不是好东西,感情早盯好了。”
发泄一阵子愤怒,老头仰靠在椅背上又畅快地笑起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五本书给标营换回来武宗绝学,老子也不吃亏,以为我的乱箭诀那么好拿,当是武馆出售的拳谱,一两银子买半口袋啊,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