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有些微凉。
虞常宁垂下眼睫,缓缓地回过头来。她不再看向那边明亮晃眼的玉宇琼楼,眼前只留朦胧的夜色。她抓住衣裳前襟,有些难耐的轻蹙着眉头,不知为何,自打离开了昭明府,她就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今夜寂静无声,高悬在上空的弦月散发着幽冷的光,昭明府的红纸灯笼里烛火燃烧的正旺,冷风吹过,那烛火不过是挣扎着摇晃了几下,便缓缓熄灭了。
两个身穿内监服饰的男子正跟着一位身着紫色官袍的中年人急步穿过昭明府的众多院落,最后径直走进了天牢。
虞弘昌在帮妻儿上好药后,便将虞常宁带来的包袱塞进了两个儿子身下的草垫里。萧云兰在吃下退烧的药丸后,精神气明显比刚刚好了很多。
“将军我刚刚梦见宁儿了”萧云兰苦笑着握住虞弘昌拉住她的手,“她比之前长高了不少”
虞弘昌沉默着看着眼圈红红的萧云兰,眼里闪过挣扎的神色,他想起虞常宁走时的叮嘱,想了想还是将虞常宁来过的事实隐瞒了下来。
“宁儿如今可能还在彭城,夫人这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萧云兰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们还有没有机会能从这里走出去。
她刚刚在梦里,迷迷糊糊地看见了宁儿的残影,宁儿似乎又瘦了些,脸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她挣扎着想起身抱住她的宁儿,可待她靠近,宁儿又像一抹青烟一般消散。
在梦里,她还见到了一只黑猫。
那黑猫长着琥珀色的猫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也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不敢同这猫对视,慌不择路的想要躲避它,可这只猫极通人性,不论她去哪里它都会一直跟着她。
黑猫在她面前几步跳进了宁儿的怀里,宁儿似乎很喜欢这只皮毛带着光泽的猫儿,娇俏的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黑猫在宁儿怀中极享受的眯起眼睛,用自己的前爪轻轻挠了挠宁儿的脖颈。
萧云兰站在一旁呆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就在她以为自己刚刚觉得这猫儿有些诡异其实是自己多虑的时候,那隐藏在黑猫眸子里的清寒凛冽却在黑猫睁开眼后,丝毫不加掩饰地直直射向了她。
梦里的萧云兰蓦然地惊起了一身冷汗,她攥紧了衣角,心里万分复杂。
听到虞弘昌说宁儿也许还在彭城,她心里也不知是放心还是难过,莫不是她与宁儿母女缘分实在浅薄这次之后,她怕是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虞家的事儿,宁儿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幸运的话,也许她能活下来,可那时她的身边既没有父母兄弟扶持,又有没有显赫家世能为她觅得如意郎君,让这样一个被全家娇养长大的女孩从此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活在这世上,还要她每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一不小心就怕遭了旁人的阴谋算计,萧云兰现在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难受的要命。
“将军”萧云兰的头轻轻靠在虞弘昌的肩头,神色十分痛苦。
虞弘昌叹了一声,安抚一般抚了扶萧云兰的发顶。
“呦,这不是虞将军吗,本官与你不过几日未见,怎的竟然落魄成这样了瞧瞧,这人都住进大牢了,竟然还与自己夫人生死相随,实在令人羡慕啊”
身着紫色官袍的中年人语气嘲弄的站在牢房门外,一张干瘪的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神情。
“周大人。”虞弘昌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对他道:“我当周大人忘记了,却没想到这更深露重的,还要劳烦您亲自走这一遭。”
周承利嗤笑一声。
“给我带走”他抬手对自己身后内监打扮的两个高大男人摆了摆手,两个男人立即上前几步,一个将萧云兰从虞弘昌怀中扯出,另一个押着虞弘昌想要将他往外推。
“将军”萧云兰挣扎着起身,惊慌失措的拽住虞弘昌的袖角,“你们要将将军带到哪儿去”
萧云兰的低吼声将草垫上躺着的两个儿子吵醒过来,虞常钰有些头脑发懵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虞常林则咬牙忍痛,爬起身来想要上前阻止他们带走自己的父亲。
周承利对之前拖走萧云兰的内监使了个眼色,那个内监立即抬起脚狠狠地一踹,生生将踉踉跄跄跑来的虞常林一脚给踹了回去,虞常林重重的摔在了墙上,一口血从嘴里给喷了出去。
虞常钰惊喊一声:“哥”
他赶忙跑过去将虞常林从地上扶起,虞常林的眉头紧紧揉成一团,只觉得自己的心肺仿佛就像绞在了一起,痛的让他说不出话。
萧云兰惊得尖叫一声,发狠一般甩开了内监的桎梏,急匆匆的跑过去扶住虞常林。
虞弘昌气急
,怒气仿佛在此刻泄了口,他双眼发红,紧紧瞪着周承利,恨不得立马上前撕了他
他他怎敢如此欺辱他的儿子
“虞将军,您可别这样看着我,是你家这臭小子如此粗鲁的冲上来,我这也是正当防卫啊,伤了也委实怪不了我”周承利装模作样的委屈道,“陛下说你这案子实在是耽误不得了,你看你还是和下官走上这一趟”
虞弘昌握紧拳头,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
来了,看来皇上是真的等不及了。
“将军您不能去”萧云兰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失控的哭诉说道。
“爹爹您别去”虞常林挣扎着又想去拦他,刚刚踹倒他的内监站到虞弘昌身边,嘴角勾起阴测测的冷笑。
那笑容,似乎是在嘲笑虞常林的不自量力。
虞常钰气得脸色涨红,他拾起地上的小石块,狠狠的朝着周承利狠狠砸去
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没日没夜想着法子折磨他们一家,就是他赶着趟想让爹爹去死
“哎呦你这个兔崽子,我今天非得拔了你的皮不可”周承利捂住自己被砸破的脑门,厉声咒骂道,血液从他的指缝里渗透出来,他吓得脸色惨白,心里只觉得这姓虞的一家,不论男女老少都净是一些粗野的匪徒。
虞常钰的射艺在崇正书院里是最厉害的,况且他从小力气非凡,这会儿他投掷小石子的大概只用了平常的五成力气,就已经把周承利的额头生生砸出了个窟窿,血流不止。
虞弘昌看着周承利朝着虞常钰怒气冲冲地走去,偏过头去正好见到小儿子不但眼里没有一丝一毫惧意,反而勇敢的上前一步将柔弱的母亲和受重伤的哥哥护在身后,他的眼里满满都是欣慰。
自己这一生到底是教养出了三个好儿女啊。大儿子正直沉稳,二儿子机敏勇敢,小女儿聪慧坚毅,好啊,也算是没有白在这世上走这么一遭了。
他知道他此时踏出这一步会给虞家带来什么后果,也知道他今天如果同周承利走了那么他的妻儿必定不得善终。
可他虞家人骨血里天生便带着骄傲,这份骄傲不允许他逃避,他必须做出选择。
“等等”
周承利停下脚步,转头怒视他。
虞弘昌绕过他走向萧云兰和儿子,在他们面前站定,脸色平静。
“怕吗”他问。
面前的三人神情同样悲凄,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他们对视一眼,齐齐摇头,“不怕。”
虞弘昌笑了,笑的满眼都是泪,他将妻儿揽在怀里,算作是最后的道别。
他说:“下辈子我们还做一家人。”
今生终是一场意难平。
夜雨来袭,绵绵细雨滴滴答答地落在牢狱外的高台上,今夜的雨有些急,轰隆的雷声在天际边作响,这场雨像是上天看透这人世的宿命,为这铁血的男儿做了一场最后的送别。
如所有人想的那般,虞弘昌这一走,终是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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