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看过答案的穿越者,李善相信,自己这只蝴蝶再如何努力扇动翅膀,也不足以影响那些历史大事件。
至少在这个时刻。
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后遭受渭水之盟的耻辱,短短四年后干脆利索的覆灭了东突厥,一雪前耻。
的确,李靖c李世绩均堪称名将,但东突厥数十万控弦之士真的那么不堪一击吗?
当然不是。
看过答案的李善在很长时间内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的解题思路,直到他来到河北。
北方气温的急剧下降,粮食的减产,大批牲畜的暴毙,都是原因但李善很确定,更重要的原因是,东突厥内部不稳。
环境的变化,部落的兴衰,导致了东突厥内部自相残杀因为李善一再询问诸多对草原熟悉的将领,确认如今草原上并没有一个叫薛延陀的汗国。
而李善记得很清楚,贞观四年,唐军覆灭东突厥,薛延陀出兵相助导致颉利可汗腹背受敌。
也就是说,在未来十年内的某个时刻,薛延陀必然叛离东突厥。
至于原因,或许是因为部落的兴衰,或许是因为首领的野心,或许是因为唐朝某些阴私手段,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环境变换导致薛延陀自立李善之前铺垫的所谓小冰河时期,也就是这个环境变化。
阿史那社尔还能保持镇静,而其他几个突厥人眼神慌乱他们虽然知道对面那个汉人只是臆测,但他们自己也认为,如果草原保持现在的状态,那些非常有可能成为现实。
长途跋涉去唐国打秋风,还不如吞并几个小部落来的轻松自在。
“数十年前,裴世矩一语裂突厥,今日足下不让其专美于前。”阿史那社尔叹道:“足下所念,在下亦知”
抬头直视李善双眼,阿史那社尔轻笑摇头。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李善的企图你们突厥人再不滚蛋,小心老家都被人抄了,就算没被抄了,估摸着也要打成一团浆糊!
如果突厥人滚蛋,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就算刘黑闼不肯跟着突厥人去草原过春节,魏洲c相州c卫洲这三个还没有失陷的府洲的压力也会小很多很多,他日唐军反击的难度也会大幅度降低。
李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其实在下是随援军从关中南下陕东道,如今四万唐军驻扎洛阳北侧。”
“听说了,据说也是宗室子弟领兵,已然一个月了都未北上入境。”
“的确如此,但河北道数年来战事连绵不绝,田地荒芜,粮草不济,在下领命押运粮草北上。”李善顿了顿,“粮草均交付刑洲总管齐善行,如今不是已经付之一炬了吗?”
不等对方回话,李善迅速道:“贝洲富饶,刘黑闼使旧部在下博一战之前便筹集粮草,但四日前,在下筹谋,三百骑夜袭营地,斩杀董康,尽焚粮草。”
“当然了,这两件事尔等均知。”
“似乎并不需要担忧,因为庐江郡王李瑗弃城而逃,刘黑闼不战而胜,占据洛洲。”
“洛洲富饶不让贝洲,水陆便捷,向来是粮草汇集之地。”李善叹道:“但适才在下已然说了,河北道连年大战,几乎就没消停过,别说军粮了,多个府洲的存粮都是依仗陕东道相输。”
“若是足下指望洛洲粮草充盈只怕要大失所望。”
“河北道粮草充盈只有三处,一是贝洲,二是刑洲,三是卫洲,前两者粮草被焚,而卫洲黎阳仓”
李善笑着看向了刘十善,“卫洲总管乃是程名振,此人老母妻儿均是死在刘黑闼手中,就算卫洲失陷,程名振也必然效仿齐善行,将黎阳仓付之一炬。”
阿史那社尔一怔,这条信息他倒是真的不知道,不由转头看了眼刘十善后者的沉默给出了证明,程名振老母妻子被刘黑闼所杀并不是什么隐秘。
李善循循劝导,好似是在替阿史那社尔分析利弊得失,“河北道粮草本就不济,依赖陕东道相输,三处粮仓刘黑闼均未得手,其手中只剩下洛洲。”
“难道足下欲就食洛洲?”
“洛洲水陆便捷,夏王窦建德c汉东王刘黑闼都以此为都城,苦心经营多年,去岁刘黑闼攻占洛洲,重立大旗,此次也必然如此。”
“虽都言刘黑闼是突厥人养的一条狗”
话音未落,刘十善怒喝一声,抽出长刀砍来我兄长是条狗,那我是条小狗?
金铁交加的声音引得两军骚动不安,苏定方手持长刀,只三两个呼吸就打的刘十善难以招架,要不是不想惹出乱子,苏定方早就劈死这家伙了。
李善只稍微顿了顿,像是没看见似的,继续说:“就算是条狗,只怕也忍受不了突厥乱洛洲吧?”
阿史那社尔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明明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对面青年用犀利的言语几乎将优势完全肢解。
欲谷设并没有听懂,只嗤笑道:“刘黑闼那厮,问他要粮草,难道他敢不给?!”
“无论如何,突厥大军必然北返,总不会在河北过春节吧?”李善轻笑道:“倒是不知道草原上有没有过年一说但突厥军北返,刘黑闼必然不会北返!”
欲谷设一怔,转头看了眼堂兄阿史那社尔,隐隐约约明白过来。
刘黑闼从突厥借兵南下攻伐河北山东,并不是为了来劫掠财物c人口,而是欲重新扎根此地,更要借此和李唐一争雌雄。
在粮草有限的前提下,在突厥兵总是要北返的前提下,有意天下的刘黑闼会将粮草拱手相让给突厥人?
给了,那刘黑闼在河北还能维持如今数万大军的规模吗?
接下来刘黑闼能抵挡李唐即将而来的援军吗?
但是不给如果突厥兵一定要就食洛洲,只怕会和刘黑闼所部产生摩擦,甚至反戈相向。
李善耐心的等着,侧头看了眼,已经住了手,刘十善气喘吁吁,头上白雾升腾,而苏定方气定神闲,从容归刀入鞘。
“他居然不认识你?”
“汉东王当年先入瓦岗寨,后投夏王,而其弟不过乡间无赖。”苏定方面无表情的说:“去岁汉东王聚众起事,才来相投,能独领偏师,不过依仗其兄而已。”
李善笑了笑,不再理会,只看向对面,“足下可想好了?”
“三寸不烂,巧舌如簧。”阿史那社尔眯着细长的眼睛,“阁下所图,在下尽知,还有其他理由吗?”
李善长笑道:“自然有!”
“两月之前,颉利可汗率十五万大军南下攻伐河东,秦王领兵北上,两军交战,各有胜负,圣人以太常卿面见可汗,罢兵言和,重修两国之好。”
阿史那社尔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这个理由真是让人好笑对面这青年显然是在戏语。
这么多年来,但凡和李唐打生打死的从刘武周c薛家父子c窦建德c刘黑闼,就连洛阳王世充的身后都有突厥人的阴影出没。
修两国之好?
李唐立国五年,已经和突厥重修了好几次两国之好了!
说到这儿,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李善起身行礼,“多谢足下倾听,就此拜别。”
阿史那社尔起身回礼,叹道:“听阁下一席长谈,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若真如李善所言,草原后面几十年都将持续现在的气候,阿史那社尔能提前布置,妥当的话不会吃太多的亏这是好事。
但真如李善所言,不说草原上的部落会不会出问题,留在河北只怕因粮草与刘黑闼所部起隙,那突厥大军需即刻启程北返这当然是坏事。
刚刚回到营地,欲谷设就忍不住喝道:“就算要北返,也要先攻破此城,一雪前耻!”
“你可知多少马匹掉膘?”阿史那社尔眉头大皱,“河北各地荒芜的很,实在找不到太多水草之地。”
“攻破此城,要不了几日!”
“你去攻城?”
欲谷设一滞,草原上的骑兵不骑马去攻城,那是扬短避长,但他随即道:“让刘黑闼那厮来攻城!”
阿史那社尔神色阴沉,挥手让周围亲卫退开,低声道:“李善其人,所言未必是虚。”
“若是草原难以度冬,数万控弦之士留滞河北,铁勒c回纥会不会”
“王叔以你我二人于碛北建牙,压制铁勒c回纥c同罗,但这些年王叔数度领军南下,铁勒c回纥两族均”
欲谷设迟疑道:“铁勒c回纥有异心?”
阿史那社尔嗤笑道:“若无异心,王叔何必以你我二人建牙碛北?”
“你可记得乙失钵?”
“还有契苾歌楞?”
欲谷设摇摇头,“是铁勒族人?”
“嗯,父汗在位期间,征税无度,诛杀铁勒酋长百多人,此二人得铁勒族人拥护称汗。”阿史那社尔来回踱步,“乙失钵之孙夷男初为薛族,数年前吞并延陀族,势力渐强,麾下已有三万余户。”
如果李善在这儿,立即就能判断出这位夷男就是薛延陀汗国的创立者,曾经击败颉利可汗,并与唐朝合力覆灭东突厥。
欲谷设沉默半响,那边刘十善突然大步走来,“适才得报,汉东王已率军东向,欲攻魏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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