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箫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生无可恋的站了起来。
林桐赶紧过来,扶着她的胳膊,一副我很孝顺的模样。
“林桐啊,我觉得咱们两个做师徒一点都不合适!”窦箫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林桐赶紧说道,“师父,我觉得还行!”
窦箫的双手在小腹前叠好,一字一顿的说道,“要不然这样吧,咱们两个——”
说着,窦箫扭头看着林桐,含情脉脉的说道,
“结个婚吧!”
看着窦箫一脸期待的样子,林桐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这可要比刚才那个“把兄弟”要刺激多了!
台下的观众们再一次被这个“神转折”给逗得活不了拉!
看着吓得跟小鹌鹑一样的林桐,窦箫一副“你就从了我吧”的模样,步步逼近!
林桐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您觉得,合适吗?”
窦箫昂起头,大声的说道,“太合适了!”
窦箫看着观众们,露出了得意并且自信的表情,优雅的抬起自己的右手,说道,“我这个人就有一个优点!”
“什么?”
“克夫!”
林桐脚步踉跄的向后退了几步,差点没有坐在地上。
第一位师父是要用自杀逼自己,第二位师父是要拉着自己同归于尽,还是第三位师父的招数好,无声无息,而且还很科学!
“我来给你讲讲你前三个前辈是怎么被克死的!第一个,”
吓得林桐赶紧伸手拉住了窦箫的手,大声喊道,“师父,您等着,我找一个能让您克的人去!”
说完,林桐一溜烟的就冲了出来。
三个隔间的灯光全都暗了下来。
院长看到落荒而逃的林桐,皱着眉头大声的呵斥道,“小林,你怎么回事啊,我不是让你去调表吗,你怎么还不去呀!”
看到院长,林桐的眼珠一转,问道,“院长,你单身吗?”
院长被问的一愣,沉吟了一下,说道,“单身啊,怎么了?”
林桐伸手拉住了院长的手,一脸感慨的样子,说道,“那我给你找一个忘年克吧!”
一个新名词的出现,让台下的观众们再次破防。
只听说过忘年交,还真没听说过忘年克的。
院长拿出扇子在林桐的头上敲了一下,让他松开了自己的手。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是不是唱青衣的那老太太?”
林桐眼中一亮,“你怎么知道的?”
院长不屑的开口唱道,“我爷爷小的时候,”然后看着林桐说道,“就听过她唱戏!”
好家伙,这是多大岁数了啊!
林桐一脸气急败坏的说道,“院长,我真伺候不了这老三位了,您替我盯一天,我先撤了我!”
说着,林桐就准备撒丫子走人。
院长在后面故意扯着嗓子喊道,“行,林桐,你要走啊,那你——慢——点——走——”
一下子,三个房间的灯全都打开了。
三位师父同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说道,“呦,林桐,你这是要走哇!”
仿佛被念了紧箍咒一般,林桐的脚步停了下来,一脸无奈的回来了。
三位老艺人对视了一眼,都是纷纷的表示了嫌弃。
奚钟路指着林桐问道,“林桐,你到底是——”
三位师父同时问道,“谁徒弟?”
林桐被三位师父盯着看,也是只能退后了一步,然后,一个高踢腿之后,嘴里面唱道,“这一封书信来得巧,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谭笑曾瞪大了眼睛,说道,“好小子,好串着学啊!”
“怎么回事你!”
“臭小子!”
“我拧!”
窦箫直接上手,拧的林桐五官都挪位了!
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武生师父奚钟路顿足捶胸的说道,“你学点什么不好哇!”
一旁的老生师父谭笑曾帮腔说道,“就是说嘛!”
奚钟路脸色一变,不屑的说道,“你竟然去学老生!”
一旁的谭笑曾脸色马上就变得非常难看了。
奚钟路继续说道,“你看现在老生,就站在那咿咿呀呀的唱,一点身上都没有,什么玩意呀!”
说着,奚钟路回头看了一眼谭笑曾,说道,“对不对,兄弟!”
谭笑曾气得伸手推了奚钟路一把,没好气的说道,“对你个大脑袋对!”
谭笑曾看着观众们,气定神闲的说道,“老生,是京剧界的顶梁柱,为什么过去一说就是去‘听京剧’而不是‘看京剧’啊,就是因为京剧,他是要听唱的!”
台下的观众们也是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叫好声。
谭笑曾一挥手,大喝一声,“都给我闪开了,我让你们看一看,什么是真正的艺术!”
众人闪开,场面一变,后面一群穿着各种戏服,带着髯口的老生演员们走上了舞台,站在了谭笑曾的身后。
这些老生演员全都是从戏曲学校请来的学员,一个个虽然略显稚嫩,但是戴上髯口,穿上各种各样的老生戏服,顿时一股沉稳的气势就显露了出来。
有《空城计》的诸葛亮,有《二进宫》的杨波,有《四郎探母》的杨延辉,有《文昭关》的伍子胥,
谭笑曾带着这些青年京剧后生们,为大家表演了一出《龙凤呈祥》的经典唱段,“劝千岁杀字休出口”。
谭派的“劝千岁”并不多见,这出戏可以算是马派的代表作,其他的流派也都唱过,但是没有马派的流传广远。
今天,谭笑曾先生用谭派的唱法演绎了一遍“劝千岁”,引得台下的观众们都是叫好声不断。
这出戏谭派也不是没唱过,但是基本上,谭派的传人唱的都是刘备。
因为在最早的时候,《龙凤呈祥》里,刘备才是主角,而乔玄只不过是一个二路老生而已。
马连良先生将乔玄这个角色单独的拿出来,丰富了之后,才让乔玄成了经典。
谭笑曾唱完了之后,志得意满的冲着奚钟路说道,“怎么样,我们老生的本事厉害吧!”
奚钟路笑着说道,“唱的倒是不错,但是不如马先生!”
还没等谭笑曾说话,旁边的窦箫冷笑了一声,说道,“老生的时代早就过去,你们都给我让开,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艺术,什么是京剧——之美!”
窦箫双手抬起,拍了两下,只见从舞台的两侧涌出来一群莺莺燕燕的旦角来。
窦箫并没有去唱梅派的代表作,而是唱了之前她从程派学回来的《锁麟囊》的最后一段。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
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
残生一线付惊涛
柳暗花明休啼笑
善果心花可自豪
种福得福如此报
愧我当初赠木桃——”
这一段放在这里还挺合适的,除夕夜就是团圆夜,《锁麟囊》的最后一折也叫团圆。
《锁麟囊》可以说是程派京剧的巅峰之作,窦箫虽然用的是梅派的唱法,但是身段和动作,用的还都是当年程祖的原创,最能够体现女性的柔美。
台上一群小姐姐咿咿呀呀的表演着,唱腔优美,身段更美,一时间,台上也是美不胜收。
果然不愧是京剧——之美!
等到窦箫表演完毕之后,谭笑曾摇了摇头,说道,“也就那么回事吧!”
窦箫过来,拉着谭笑曾就要去评理。
而这个时候,奚中路则是来到了林桐的身边,拉着林桐的胳膊,说道,“哎,爷们,你别看他们俩唱的那么热闹,但是都是算是小菜,在过去的戏园子里,有这么一句话,听戏要听轴。”
“什么意思,就是这大轴,才是最精彩的,现在以讹传讹,都弄的什么压轴,压轴是倒数第二,大轴才是最后一个节目呢!”
“在京剧演出里,谁才能去唱大轴啊!”
“还得是我们武生!”
“过去的大轴,全都是武生演员表演的,为什么,热闹啊!”
“小子,你给我看好了!”
说完,奚钟路一套帅气的“起霸”来到了舞台中间。
所谓“起霸”,就是武生演员出场之后的一套舞蹈动作,来展示自己的身手和功夫。
奚钟路从小坐科,一身功夫那是炉火纯青,一套动作下来,台下的观众们都是一个个的叫好声响彻云霄。
“来,操练起来!”
奚钟路大喝一声,从舞台的两边冲出来了一大群武生演员。
一个个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扎着靠,脚下蹬着厚底的靴子,上台之后,一个个如同云中燕子一般的灵巧。
只见奚钟路接过一把偃月刀,跟其中一个武生打了起来,一时间,台上的武生们都交上手了,但是看着整整齐齐的,非常有观赏效果。
各种武生专业的动作,横叉,竖叉,虎跳,吊毛,最后,奚钟路手中的大刀一挥,所有的武生演员全都整齐划一的来了一个僵尸。
看着满台硬生生仰面摔在地上的武生演员们,台下的观众们敬佩的起立为他们鼓掌。
这全都是真功夫啊,这种动作,蒙不了人。
但是,最后,奚钟路毕竟要扮演的是一个在养老院里养老的武生演员,只见几个回合之后,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到在地。
林桐赶紧上前搀住,奚钟路一把将林桐推开,倔强的拄着大刀站在那里。
台下的观众们也是一片安静,看着台上这令人心酸的一幕。
沉吟了片刻,奚钟路抬起头来,脸上一阵的黯然,看着林桐,开口说道,“小子,你看到了吗,我已经老了,老的都抬不动刀了,可是我这七十多年的能耐,”
说道这里,奚钟路更咽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的爷爷,自己的师父,真情流露,眼中的热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一个看上去像老顽童一样的男人忽然落泪,引得台下不少观众都是深有同感。
“我,我不能就这么带走了呀!”
一旁的林桐的泪水早就已经涌出了眼眶,老艺术家的那种拳拳之心,他已经深切的感受到了。
自己的这个节目,能够让奚钟路,谭笑曾和窦箫三人前来帮忙,这就是三位长辈对自己的提携。
奚钟路看着林桐,拿着大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小子,今天要说抹了我的脖子,溅你小子一身血,但凡你能学会了,我绝不含糊!”
奚钟路双眼一瞪,那股武生的霸气让全场观众都是高声叫好!
林桐看着奚钟路硬生生塞到自己手中的大刀,羞愧的低下了头。
说完这些,奚钟路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背身站好,灯光暗下,仿佛,他从来没有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似的。
谭笑曾冲着林桐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小子,京剧已经没有当年的那种辉煌了,但是,该坚持的东西,还是要坚持的,这是我的职责,如果你也想承担的话,那么,就努努力!”
说完,谭笑曾将自己手中的一对鼓槌放在林桐的手里,说道,“孩子,拿着,这鼓槌可不能丢,这戏更不能停啊!”
这句话,就是之前林桐表演的《谭门七代的传承》中谭鑫培给自己儿子谭小培说的那句话。
谭笑曾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灯光暗下,在黑暗中,谭笑曾的笑容还是那么的亲切。
“小桐啊,过来!”
窦箫一脸心疼的看着林桐。
林桐托着沉重的脚步,一只手拿着武生师父的大刀,一只手攥着老生师父给的鼓槌,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窦箫的身边。
窦箫摸了摸林桐的头发,说道,“小桐啊,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唱戏,你喜欢唱歌,”
这句话一出,本来台下已经酝酿起来的悲伤气氛一下子就给搞没了,所有人都是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
林桐也是哭丧着脸说道,“师父,您别这么说,我唱歌那就是个业余爱好,我的主业就是好好的陪着你们三位,好好的学戏。”
窦箫摇了摇头,说道,“小桐啊,别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爱好,我们也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你的头上,这对你不公平,再说了,从古至今,咱们华夏有多少曲种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其实啊,也不差咱们京剧,师父,不难为你了!”
说完,窦箫从自己的身上解下来一块粉色的手帕,放在了林桐的手上。
“留着吧,当个念想!”
窦箫转过身,慢慢的一步步的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灯光暗下,黑暗中,那绝美的身姿若隐若现。
林桐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抱着三样传承之物,低声嘶吼道,
“师父!——”
“林桐,别忘了,”
“调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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