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同时抬步往前,穿廊而过,便见一方莲池,里头红莲似火绿藕双花,迈步走上石桥,便到了那座六角亭。上书碧穹二字,乃是她们先前游玩时随意取的,没成想赵国公竟还真命人打匾给挂上了。
此地乃是她们避暑之所,夏日常来小住。又因赵国公既是赵觅芙的祖父,又是萧瑾瑶和叶岚岫的外祖,三人在此地时,便也不曾拘束,院内的仆从们也早已将她们当成半个小主。
叶岚岫早早便吩咐了下人将白日猎的野味事先炮制成薄片,又唤人备好铜炉和清酒,见此处俱已妥当了,便摆了摆手冲那侍立着的众人道:“都下去吧。”
待人走干净了,三人方才落座。
赵觅芙给她斟酒,叶岚岫给她烤肉。萧瑾瑶被她俩伺候得险些受宠若惊,举杯抿了一口,好笑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却见赵觅芙又狗腿地凑过去捏捏她的肩膀道:“还不是看堂姐你心里不舒坦,想哄你开心咯。”
“去去去,少来”说着挥手一推,又将她按回座位上。随手拿了只野兔架在火上烤,循着记忆往上刷蜂蜜抹油。
不多时,香味便逐渐清晰起来,一侧花香一侧佳肴,两相交缠着,萦绕在园中。
借着炉火,她看着眼前一代将门虎女此刻竟像个烧烤师傅,不由得唇角上扬,刚想开口调侃两句,便见叶师傅抬手向她递来一碟烤好的鹿肉:“尝尝看。”
那被浆果提前腌制过的鹿肉酸甜可口,甫以香料小火慢烤,外酥里嫩,滋滋冒油。
甫一入口,便教萧瑾瑶忆起从前,坏笑着冲她扬了扬下巴:“手艺不输当年啊,叶铁柱”
见她语气轻松,叶岚岫便也不再拘着,勾唇回道:“谬赞了萧来福。”
一旁赵觅芙一听便晓得说的是去年那档子事,立时嘴唇一瘪,委屈巴巴地开口道:“吃肉的时候倒是没见叫我,挨揍的时候倒也没落下我想当年我可被祖父罚到佛堂跪着抄书抄了足足一个月呢手都快抄断了,腿也快跪废了”
萧瑾瑶觑她一眼,朝着她脖子上戴的那串赤金盘蛎螭璎珞抬指一弹,便见其上的镶嵌的珠子莹光一闪,这可是太后赏下来的物件,连萧瑾瑶都没带过几回,当初要不是看她可怜,才不舍得给呢。
赵觅芙倒也见好就收,冲她打了个哈哈便自顾跑去倒酒。
萧瑾瑶见状又望回叶岚岫问道:“你那回躺了几日来着”
提到这个,叶岚岫刷油的手都直接一抖。
只记得当时她爹当时拿起鞭子便朝她身上往死了抽,那力道之大,险些没下死手。
回回想到这,她都要大喊三声不公整日说她是个姑娘家,与兄长们不同,说什么男儿有男儿的责任,女孩有女孩的义务。嘴上分得是一清二楚,打人的时候倒又一视同仁了。鞭鞭落在自己背上倒一点都没含糊。为此她还特意找她兄长求证过,对比了下鞭痕深度力道,确实没留手
一想到这里,叶岚岫忿忿地猛灌一大口酒,抿了抿唇回道:“差不多一个月吧,你呢”
萧瑾瑶轻笑着比划了四个手指头:“挨了三十大板,倒是与你差不多。”
说完便举杯与叶岚岫碰了一个,难姐难妹,唉,可惜了。
赵觅芙见她俩喝完,便又乖巧地替两位姐姐满上,随即问道:“倒是忘了问你们当时是怎么被发现的我记得那会我明明骗祖父说你二人随我一块去祁阳探亲去了,便是外祖母都还帮着我一块打掩护呢,难不成是你们在军营里被人识破是女子了”
她二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们入伍之后水平跟不上那些男儿,露出破绽了”
只见她俩又是摇头。
赵觅芙猜来猜去没猜中,急得直跺脚。
萧瑾瑶生怕把这个堂妹被憋坏了,大发慈悲地开了口:“还不是怪你姐姐我实在是太优秀了”
赵觅芙白她一眼,平时怎的就没发现堂姐脸皮这般厚
敢怒不敢言只好听她继续说。
“当时我与岚岫女扮男装又化了名去征兵处,进去之后为免人怀疑,便比寻常练功时还要投入”
赵觅芙闻言抿唇着皱着眉头,平日里她俩诗词歌赋上可以说是懒怠躲懒,但骑射箭术那向来是勤奋不缀的,若是比寻常还投入,那还得了
看出她眼里的疑惑,萧瑾瑶继续道:“你猜的没错,正是因着如此,我与你铁柱姐姐因着表现优异,才入伍一旬,便被提成了小旗。”
“啧,还挺厉害。后来呢”
“后来又过了大半个月,上头下达任务,要咱们去京郊五十里外的栖
霞山上剿山匪,我二人带队首当其冲,打了两天两夜,胜利归来了。”
“那不是好事么”
叶岚岫瞥她一眼,轻哼道:“好是好,就是有些一言难尽。那一战是我与你来福姐姐头回上战场,前一夜都激动地睡不着,只盼着明日多杀些人头换些军功,早日完成咱俩的将军梦。”
“那后来呢”赵觅芙急急追问道。
“后来我杀了三十六个,她杀了二十七了。”
“厉害呀”
叶岚岫轻叹口气,又呷了一口酒:“这便是那一言难尽之处嘛若换做平常自是没什么,关键是那回参与剿匪的新兵就咱俩最多,其中有好些个没见过血的新人吓得直哆嗦,反倒是我俩砍萝卜似的一刀一个手下没停过,放眼那一众人,最多的不过就杀了八九个。”
原来是因为这样,赵觅芙看了她俩一眼,遂又接话道:“所以你们便是因为这个被叶将军发现的”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都怪我俩当时那个上头那个杨百户多事,庆功宴上非扯着他上司谢千户过来喝酒,那谢千户本是我爹的得意门生,一见到咱俩脸色便僵住了”
说到这儿,叶岚岫便又忍不住举杯跟萧瑾瑶碰了一个。若不是因着如此,又或是若她俩不是一介女流,再或者她们不出身在这高门大户,哪里能有这般多的束缚。
更遑论眼前这个跟她们平起平坐从没摆过一天架子的一国公主。
一腔抱负无处施展便被迫嫁入敌国,此一走,莫说是当将军了,便是想再见一面怕是都难了。
一想到这里,叶岚岫便满面愁苦,不知道的怕是以为要嫁人的是她。
半晌,叶岚岫才缓过劲来问道:“公主,陛下不是还没点头答应么,您再去求上一求,事情定还有转圜余地的。”
萧瑾瑶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晚了,父皇已经决定了。”
赵觅芙闻言斟酒的手下意识顿住了:“啊堂姐你不会真要嫁给那个五皇子吧您说您长得冠绝上京,咱们齐国不知多少高门子弟挤破头想当您的驸马,如今陛下竟要您去嫁一个瘫子这怎么成要不咱们跑吧”
萧瑾瑶闻言饶有兴趣地瞧她一眼:“哦那你说说,跑哪儿去合适”
“这个嘛去高丽吃海鲜,去暹罗骑大象,再或者去大理吃鲜花饼,还可以去草原上跑马吃羊“
叶岚岫轻嗤道:“你当这是去旅游”说着将手边烤好地鹿肉向她递去,“吃你的烤肉”
赵觅芙接过后蹙着眉头不悦道:“那你说该当如何总不能真让堂姐嫁到那梁国。”
叶岚岫自是比这小丫头片子考虑得全面地多,如今陛下既已决定,怕是再难动摇。思及此,她也无能为力地摆摆头。若说将那五皇子打一顿,她还尚有几分把握,但一涉及到朝政方面,她还当真爱莫能助。
几人静默了半盏茶的功夫,忽然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萧瑾瑶猛拍大腿,站起来恍然笑道:“有了”
那二人闻声望去,只见清凉月色下,她唇角轻轻上扬,虽是笑着,但眼底却布满淡漠。
只见她朱唇轻启,缓缓开口:“和亲那也得他有命才行。”
千里之遥,南梁禛王府。
书房内,墙上几枚夜明珠散发着朦胧微光,案几上一方青花缠枝香炉正青烟袅袅地散发着淡香。桌案旁,一位白衣少年以手支颐正闭眼假寐,光影错落地映在他如玉的面颊上,在墙上勾勒出一轮精雕细琢地侧颜。
忽闻一阵窸窣声自窗外隐隐传来,他漠然睁眼,抬指一弹,一只玄色夜枭轻车熟路地钻了进来,而后端端正正地落在他轮椅把手上。随后只见一只修长如白玉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顺了两下他的翎羽,而后取下它腿间竹筒借着月色缓缓展开。
片刻后,便见那人唇角勾起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喃喃道:“有意思,本王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随手便见他随手一捻,指尖几缕细粉随风散开。
屋外的守夜人听见动静忙出声问道:“王爷可有何吩咐”
一道清冷的嗓音自屋内响起。
“备车,去北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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