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沐爷爷家的路上,沐爸爸问起沐苓考试情况,沐苓勉强控制情绪回答是年级第一,沐爸爸开心了一阵,但眉角终归还是落了下来。
“小苓,这次可能不能给你庆祝了。”沐爸爸抱着惋惜的语气。
“没事,爸,以后我次次第一,总有机会的。”沐苓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是因为庆祝取消的难过,而是沉浸在太奶奶去世的悲伤中难以自拔。
临近村口,看见一辆停泊在池塘旁边的大卡车,有蓬,沐苓开始并没有注意,但扫到了它的车牌,赫然就是在野餐时看到的狗贩子的车,现在停在村口,目的不言而喻。
路过这辆车,沐苓眯着眼仔细地看了看坐在驾驶位的人,是一个剔着平头,穿着蓝色工作服,有着一些胡渣的男子,缩着身子,偏瘦,或者说是猴更确切一些。
摩托车行驶远了,沐苓选择了缄默,现在沐爸爸正是伤心的时候,不希望再给他们添麻烦。
老远,沐苓就听到了一阵唢呐打鼓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哭嚎,一些撕心裂肺的呐喊。不知不觉,泪水溢满了沐苓的眼眶,朦胧了视线。
“小苓啊,以后要做个有用的人。”
“小苓,太奶奶这里有豆沙糕,你吃不?”
“小苓,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佛祖会保佑你的。”
“”
昔日和太奶奶相处的场景全数涌上心头,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滴落,泣不成声。
太奶奶,你怎么能走得这么突然,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地离开小苓,你不是和我说好要活到两百岁的么,你不是说有佛祖保佑的么,我都能重生,为什么你就不能晚一点走?重活一次,我依旧没有来得及见到你一面,我该早点来的,我该早点来的
一下车,沐苓就抱膝蹲在庭院前,呢喃着,哭泣着,声音淹没在烦躁的鼓乐声中。
农村有人去世,都会讲究一套习俗,初终、整容、入殓、停丧、嚎丧、开悼、出殡等缺一不可。前来吊唁的人也都穿着素服,头顶腰间系着白丝带,孙辈以下更是要带着黄色帽子。
大黄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沐苓的身边,似乎感受到了沐苓的悲伤,大黄添着沐苓的手臂,嘴中发出呜呜的叫声,似是思念,似是安慰。
沐苓摸了摸大黄的头,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地走入了停尸房,平木板上的女子依旧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气质,明明生前生活贫苦,却有着格格不入的贵气。苍白的头发依旧茂密,虽然皱纹层叠,但并没有一般老人长的老年斑,仪表妆容,嘴角带着微微的弧度,身上被套上了寿衣,整齐,没有一丝褶皱。
太奶奶一向信佛,木板的后端是她平时供奉的佛祖像,崭新不染一丝灰尘,沐苓估计太奶奶在去世前应该刚擦过一遍。
默默地站了良久,沐苓走到外堂,各种平时看不到的亲戚都到来了。
沐爷爷有四个兄弟,他排行老大,名叫沐仁,其余四人分别为沐义,沐礼,沐智,沐信,取名的来源是“儒家五常”,除了饱含太奶奶对他们的期许,更有着希望他们相互扶持的寓意。
沐苓较为熟悉的是三爷爷沐礼,以开船送货为业,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沐伟已经成家,有一个刚满三周岁的女儿沐颖,小儿子沐诚还在读大学。因为沐伟和沐爸爸是大小玩到大的兄弟,在沐苓他们搬家后更是在同一个小区,所以来往比较频繁。
而沐苓较为仇视的就是二爷爷沐义了,虽然名字有个义字,但人品却与义背驰,沐苓是真的看不惯他的嘴脸。五兄弟中只有他和沐爷爷是靠务农为生,两家也靠得比较近,所以摩擦比较多。在沐苓眼中,他就是个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斤斤计较个不停的人,而且非要沐爷爷肯让步才罢休,因此沐爷爷家没少吃亏。
他有一儿一女,大女儿早早嫁给了邻村的一个赤脚医生,开个小诊室,生意倒还不错,听沐爸爸说,他的小儿子沐鑫自小是个滑头,不学无术,偷鸡摸狗的事从没少干,娶了个村里媳妇,天天吵架没个歇,直嚷嚷着离婚。孙女沐莹莹和沐苓一直就是对头,从来没看对过眼。
至于沐智和沐信,一个开了个西餐厅,一个搞足疗浴室,生活相对较为富足。
纷纷向他们打了招呼后,沐苓来到了主卧,里面已经坐满了周岁到初中不等的小朋友,无意外的,有的在抢着电视遥控器,有的在聊家常,还有位婶婶在喂奶。看着他们依旧烂漫的玩耍,偌大的葬礼就好像是一场可以齐聚的约会,从来不会改变他们的生活轨道,沐苓内心透出一丝凉意。
冷漠地转了身,沐苓上了三楼,呆在空无一人的阳台上,临近中午,阳光依旧明媚,却没有温度。
“苓苓姐姐。”稚嫩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
沐苓回头,是三周岁的沐颖。沐苓蹲下,将其抱起,看着她懵懂的脸庞,却生不出一丁点责备。孩子还小,又懂得什么?
“小颖怎么没有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啊?”
“他们在哭,我怕。”沐颖将她的小身子往沐苓的怀里拱了拱,柔软的头发抵在沐苓的下巴处,糯糯的,痒痒的,沐苓却不想放开。
即使重生到孩提时代,沐苓依旧不想拾起海边遗漏的童真,自己已经不适合,过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兀的,一串争吵声传入沐苓的耳侧,沐颖也惊得一下子将头抬起,细听,无非就是关于太奶奶该如何安葬,程序和步骤要多大的排场,要请多少人,要买多少物什,钱要怎样出之类。
“咱妈生前一向勤俭,所以按照她的心思,最好还是一切从简,别铺张浪费了,人都走了,还在乎什么形式?”说话的人的二爷爷沐义。
“你这说的什么话,葬礼只有一次,正因为咱妈以前生活苦,咱们更好好好办一场,让她去了天国也体面。”反对的是沐智,一身西装革履。
“你有钱,你不在乎,可我生活也拮据,哪来这么多钱给个老太太办个豪华葬礼?你要办,你自己掏钱,别找我。”沐义直接撂下了狠话,却没想到迎来了一个拳头。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平时养妈的时候你到处推脱也算了,后来不是直接就不让妈去你家住了,还挑三拣四的,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大哥家情况也不好,怎么就不见大哥抱怨一声,要不是你姓沐,我都不想承认你是我哥哥。”被沐信拉住的沐智朝着沐义怒吼道。
“好了,好了,别从简还是豪华了,就按村里的规矩,办个稍微隆重一点的,别太过就行,钱五人均分。”沐爷爷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佝偻着背走向了里屋,“人都走了,还嚷嚷个啥?非要妈去了阴间还不太平吗?”又回头啐了一口。
过了几天,沐苓在火葬房看着太奶奶被火焰吞噬,成为了一团飞灰。终是到了出殡的时候,再不舍也只能放下了,人有病老,若始终抓住西去的死亡不放,只会生生错过活着的、爱你的人。
出殡时,沐苓被分到一个花篮,和堂姐陆雯,堂妹蒋雨跟在队伍的后端,前面白色的幡布摇曳,沐爷爷洒下的白黄色圆形纸钱在风的搭载下飞向远方,每经过一户人家,三爷爷沐礼会抛些果糖,作为祝福。
沐爸爸一辈的几个兄弟抬着棺,晃悠悠地走着,身后的人有的挑担,有的抬纸屋,有的抱纸轿,队伍到达人多处或大路口,还要停灵路祭,鼓乐也要停下来演奏。绕着村子走了两个小时,才抵达墓葬的地方。
墓葬的地址选在一座山岗的东南侧,还是请了个阴阳先生用罗盘测定的位置。
沐爷爷入墓检视后,抛入了纸钱,才让棺材缓慢放入,之后许多男子就开始填墓,堆成坟丘,用水泥进行粉刷,直到一切都处理妥当,亲人才能一一来墓前磕头告别。
轮到沐苓,看着眼前刚修葺好的新坟,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沐苓直接捂着脸离开了坟场,躲在山岗的另一侧,身边只有大黄跟着。
抬头望着碧蓝的天,沐苓深吸了一口气,忘记吧,人已逝,只愿在天国安好。
刚准备离开,沐苓看见山脚下一辆慢行的大卡车,绝对不会错,这就是狗贩子的那辆车,沐苓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坟前哀悼的亲戚,下了决心直接带着大黄悄悄沿着山岗追踪那辆车。山里只有一条直路,不会存在跟丢的问题。
车内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但都显得软弱无力,更是验证了狗贩子的身份。
二十分钟左右,沐苓看见那辆车在一户人家的平台面前停了,从车里下来一个身材魁梧,右臂纹着刺青的男子。他直接上前敲了敲那户人家的门,从里面走出一个沐苓很熟悉的人,正是二爷爷沐义的儿媳妇柳琴。
有奸情?这是沐苓的第一想法。怪不得没有去出殡,原来是要私会情郎。
沐苓趴在山岗,静静地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