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浴池方正,一人浮在水面上,一团团的蛇形黑雾钻进他身体里,再变成红色水蛇状钻进水底。
池水已被染红,与那苍白身躯形成鲜明对比。
韩玥捂紧嘴巴,待找回呼吸,方才缓步走近。
那人双目紧闭,绝美容颜苍白如纸,仿佛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
身为法医,韩玥见过太多大案惨案,再血腥,再残忍,她也能快速冷静地进入到工作状态。
可这一刻,她只觉无力。
双脚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摁住,举步艰难。
“欧阳槿”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破碎颤抖,“你还活着吗”
“回去”
有声音回荡在空中,引来寒风一阵。
韩玥克制着,打量四周:“这就是你的成长,对吗”
没有回应,只见池水激荡,那红色水蛇一般的东西仿佛就要跃出水面。
韩玥惊得后退一步。
“你不该来”那声音轻叹。
韩玥冷道:“不想让我知道,又为何要引我入局”
仿佛无言以对,那声音又是一叹。
韩玥冷静下来,趁机四处查看。
浴池一侧,可见华殿。
灯火煌煌,踏玉为地,琉璃当天,金柱玉梁之上,随处可见玄鸟飞天。
“这里是古澜国旧殿”
“亦是你的家。”
“家”韩玥苦笑:“有时,我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
华殿内,除去床榻,全是书籍文本。
靠左一整面墙上,是孰国地图。
以盛京为中心,到州,到县,到村,密密麻麻都是她所看不懂的标注。
书案上摆着的,也多是关于孰国的资料。
他比孰国人还要了解孰国。
韩玥随意翻了翻,“这所有的计划,都是你一个人完成吗”
“想说什么”
“累吗”韩玥问。
那声音轻笑。
韩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问你的计划是什么,问了以后呢
劝他放弃
一个人用生命里的所有时间所有精力,只为做这一件事,如何放弃
家国仇恨,如何放下
她遥望血池:“你的身体怎么了这就是所谓的密术”
原以为得不到回答,他却回了:“以血祭蛊,这就是圣女的使命。”
韩玥猛地一震,“可你不是。”
于是,笑声震耳,悲凄,苍凉,幽远
忽然,韩玥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回到卧房内。
她怔怔看着镜子里满目泪水的自己,长久地失了神
再后,她便无论如何也进不到幻境里去了。
方才看到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这夜,半梦半醒间,有一人在韩玥耳边轻叹:“你可知,我有多嫉妒你,又有多羡慕你。”
这夜,她在梦里化身孩童,在那辽阔的草原上一点点长大,习文识字,骑马射箭,见证着一个美丽小国从鼎盛到灭亡
三日后,御前审案。
韩玥仍是素衣素妆,人在殿前一立,宛如一道清风拂来。
众人屏息,不断交换眼神。
这女子是谁
再看晋王,凛冽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便如冰雪融化,春暖花开。
这就更奇了。
晋王好不好男风且两说,但他绝不会让女子干扰公差。
尤其是今日。
今日审的可是宁相之子。
风雨欲来,瞬息万变,人心惶惶,这女子再貌若天仙,此时也无人有心欣赏。
那些将命数押在晋王这一头的大臣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就怕到头来,又是悲剧一场。
御前左下方,宁渊双眼用力眯了眯,目光凝在韩玥身上,“晋王这是何意”
云衍淡道:“相爷不会就忘了吧,前些日子,相爷金玉良言,力谏要废弃女子不得入仕的陈规陋俗。现下,举国上下正在准备检验此令是否可行。本王自然要身先力行,放下成见,果然就碰上了个断案奇才。今日,正好让各位大人也检验检验。”
众人一听,哗然一片。
“这女子竟是来断案的”
“晋王这是在说笑吧,那女子看着不过碧玉年华,怎么可能会
断案”
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失望摆头,都觉荒唐。
“长得倒是貌美。”萧池也打量着韩玥,意味深长地评价。
宁渊冷哼:“晋王只怕是酸翁之意不在酒吧。”
云衍啧了声:“对女子的成见,感情相爷自己并没有放下那日的铮铮之言,莫不只是为了替宁羽开脱”
“你”宁渊华袖一甩,“休得再耍嘴皮子功夫,刑部之事,晋王非要搬到御前来,本相今日倒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云衍勾唇:“绝不会叫相爷失望。”
再看韩玥,自始自终都很安静,管他们怎么说,她纹丝不动。
萧池沉沉望她一眼,唇角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双手轻抬,“好了两位爱卿,还是尽快办正事吧。”
“是,陛下。”
云衍示意,宁枫很快被带了上来,手脚上的镣铐沉重硌人。
在看到宁渊的瞬间,他脸上恐惧焦躁的情绪散去,仿佛已经得到拯救。
宁渊眼底的痛意一闪而过。
宁枫被按跪在御前,故作镇定地抬眸笑道:“陛下,前些日子给您的那鸟儿,可还活着”
萧池语气平和的答:“活着,活的可好了。”
“那就好。”宁枫说:“那可是我最心爱之物。”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宁渊寒声喝斥。
宁枫无所谓地笑了笑,“爹莫要信他们胡说,这里谁不知道晋王与您不对付,他这是拿我报复您来着。”
“还敢胡说”宁渊瞪他,转而面朝萧池,“臣教子无方,还望陛下降罪。”
萧池温和道:“爱卿言重,朕今日之所以准允晋王在此审案,就是想公平公正。两位等同于朕的左膀右肩,失了谁,都是朕之痛,天下之痛。”
他又看了云衍一眼,“朕有言在先,今日一切,依法依理依据,公开透明。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二位爱卿都不能伤了和气。”
“臣谨遵圣令。”
云衍与宁渊对视一眼,众人只觉空气中火星子炸裂,危险的气息已经在蔓延。
大家的心,又悬浮不定起来。
说来可笑,如今刑部无尚书,无侍郎,只来了一主事,负责宣读对宁枫的指控文书。
指控包括谋杀沈慧c墨白,以及私藏损毁他人尸体共计三十二具等罪名。
宁枫始终低着头,待宣读完,他方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向的人是韩玥,语气里透着阴森森的讥诮。
“我要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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