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去,道路崎岖难行,马车并不能行的太快,况且这匹马已行了一天一夜,只在今早稍微做了休整。三十里地,平时不过半去个时辰的路程,今日来看,得行上两个时辰了。
“马儿c马儿,待到这件事了,一定让你颐养天年,再不受这拉车之苦。”丁勉驾着车,对着马儿打趣道。他很少说话,除非是万不得已。也许是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才跟马儿说起话来。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马车行了十里地,前面隐约传出歌声来,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在路上缓缓走着,一边走着一边唱着小调。左肩上的一根扁担担着两坛好酒,估计也是十足的好酒之人,丁勉细细一看,心中一惊,却是昨日夜间那个蓬头垢面的疯汉。
“此人究竟是谁”昨日虽短暂相遇,丁勉便觉察道此人绝不是一般之人,更加不可能是一个疯汉,心中不觉得提高了警惕。
钟宁也被这歌声吸引,探出了半个小脑袋,仔细一瞧,却欣喜异常,激动的说道:“丁叔叔快看,是昨晚那个疯伯伯。”
待到马车行到前面时,丁勉将车停住,还不及说话,钟宁便抢着出了口:“伯伯c伯伯,嘿嘿,我们又见面了。”
“怎么,小鬼头,你不怕我把你毒哑了”疯汉不紧不慢的说道。
“不怕不怕,我觉得伯伯一定是个好人。”钟宁笑靥如花,好像是碰见什么亲人一般。
“小鬼头,马屁精。”疯汉也被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丁勉才抱拳谦声道:“昨日一遇,别来无恙,请问兄台此地向南不远有一人号称“鬼医”,可否行个方便,指条明路。”
疯汉似乎感觉扫了兴致,脸色也严肃了起来,并不答话,转身摇摇晃晃缓缓前行,嘴里的小调依旧动听。
丁勉驾车赶上,依旧谦声道:“出门在外还请兄台行个方便。”
只见蓬头男子停下脚步,嘴中的小曲也停了下来,瞪着丁勉恶狠狠的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丁勉有些不知所以,但还是很谦卑。“恕在下冒昧,昨日无意冒犯,他日定当重谢。”
“伯伯,求求你就告诉我们吧,丁叔叔生病了,等去找人治病。”钟宁见其并不应答,脸上也愁云渐布。
“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鬼医”,听都没听说过。”疯汉并不为之所动,心中有些不耐烦,说完摆摆手,小调接着响起,摇摇晃晃向前面走去。
丁勉感到有些蹊跷,他越是遮遮掩掩,丁勉越觉得他知道些什么,急忙驾车追上道:“兄台上车,我载你一程。”
蓬头男子如聋了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好酒好酒,这两坛竹叶青少说也有二十年,像是初春时刚抽的嫩笋所酿,只是可惜啊,可惜。”丁勉见无计可施,只得从这酒下手,爱酒之人一谈到酒定是滔滔不绝,无法自拔。
“你懂得酒”疯汉停下脚步,转身问道,眼中精光闪烁。
“略懂一些。”丁勉不慌不乱的说道。
“你刚才所说一点不错,这是二十余年的陈酿,实属难得,不知可惜在什么地方”疯汉疑惑道。
“酒是好酒,只是这被这装酒的坛子糟蹋了,这两坛竹叶青可还有一丝的清香之气”丁勉想以酒打开突破口,但所言皆实,并不算诳他。
“哦依你之见”
“此酒拿回去之后绝不可速饮,待到开春之时,万物复苏之际,取山间竹筒盛之,封口藏之三日即饮,定是清香扑鼻,单是想想也是要醉了。”丁勉不仅刀法卓绝,对酒也是有一定的研究,若不是使命在身,恐怕他早已拉着他一醉方休了。
“你说的都对,只是可惜啊,可惜。”疯汉摇着头叹道。
“敢问兄台,不知可惜在什么地方”丁勉有一丝不解。
“纵使你对酒如此了解,只是可惜怕是尝不上一口了,你可知你还剩下多少日子,阁下脸色发白,脸上汗水不断沁下,双手略略发黑,如我没有猜错,只怕是在须臾之间。”疯汉缓缓说道。
丁勉强作欢笑,竟不知该用什么话答他,但此人对自己情况如此熟悉,该不会又是仇家上门,丁勉不觉又提高了警惕。
蓬头男子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我正好要去找这鬼医。”
话不及落,便一步跨上了马车,他没有进车厢,却是和丁勉并排而坐。
“我来驾车,你到后面去。”疯汉毫不客气,上来就反客为主。
看着这个毛茸茸的脸,丁勉竟不知怎么拒绝,况且两人在前面驾车着实让人难堪了些,他下车来到了车厢,他也确实需
要休息一下,丁勉握紧了刀,若是有什么意外,自己便一刀结果了他。况且让他和钟宁一起,自己又实在是放心不下。
“妖冶颜荡骀,景色复多媚。温风入南牖,织妇怀春意。”小调重新响起,蓬头男子摇头晃脑赶着马车,整个马车也似摇晃了起来,一行人摇摇晃晃朝着鬼医之处行去。雪后初晴,路上别说马车,连行人也不见几个,只是日头渐高,冰有些化了,路实在是难走的很。
丁勉斜靠着车厢,看了看对面的钟宁,又缓缓闭上了双眼。“此去断剑山还余下二百余里,这么近的距离放在平时一日就便到了,这该死的天气,不知还得走上几日。易飞去送信,不知道怎么样了,该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若是信送到,杨觉来迎,便是快了许多。至于自己的伤,自己现在可万万不能死,哪怕能活个几日也好,待到将这孩子送上山,自己便了无牵挂,纵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心中又想“还有这两坛好酒,着实的勾人魂魄,若是平时,自己一人便可将其饮的罄尽,此人看似疯疯癫癫,却是好福气,古时苏大学士言道“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若是每天都有两坛好酒相伴,自己也不辞做个蓬头垢面的癫人,待到这件事了,定要寻上些好酒,痛痛快快醉它三日。”酒香自前面传出,勾的丁勉失了魂魄,心痒难耐。
待在车厢中时间长了,丁勉便感觉有些气闷,他个头虽不算大,但也算是魁梧,和一个孩子挤在这狭小空间里,实在有些憋闷,施展不开。况且他平日里自由c放荡惯了,便受不了这些拘束。丁勉扯开窗帘,只感觉心旷神怡,风似乎都是清香味。丁勉转瞬一看,却觉得一股寒流自自己前胸直传到后背,他的人都仿佛被冰冻了一般,虽然大雪覆盖,世间万物不辨,但这一眼之下,满地的小山包,隐约的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乱葬岗。
丁勉自车中窜出,转瞬之间,刀已架上了蓬头男子的脖子。
蓬头男子只觉脖子一片凉意,歌声戛然而止。
钟宁见此,也好奇的伸头看了看,但立刻便缩回了车内,好像车内才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停,你是要带我们去哪里”丁勉目光有如凶狼,仿佛要是吞了这疯汉一般。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不是不是你你你要去找鬼医的么”疯汉真的被吓到了,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那你带我们到这乱葬岗做什么”若真是遭其算计,定叫他血渐三尺。
“去找鬼医啊。”疯汉焦急道。
“鬼医怎会住在乱葬岗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住再信口雌黄我便当真杀了你,快说,你赚我们到这里做什么受何人指使”丁勉还有些虚弱,一连说了这么多,汗水也不断的从额间沁下,日间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断不可再遭了奸人的道。
疯汉暗暗叫苦“鬼医鬼医,当真就住在这乱葬岗,不然怎么叫鬼医啊,他不住在乱葬岗,难道还住在王宫大院中啊你看,那前面便是鬼医的去处。”
丁勉顺着蓬头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大大的坟包,坟包周边用大理石包裹着,坟前的墓碑足足有一人多高。
“这墓穴的主人生前定是声名显赫之人。不对,若真是声名显赫之人怎会葬在这乱葬岗,难道真如他所言,鬼医真住在此处常闻江湖各色奇人,若真有此事,倒是自己孤陋寡闻了。”想到此处,丁勉将刀缓缓撤下,他没有回车内,而是跟着马车走了起来。
疯汉长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当真是有苦难言。
行不多时,便到了那大墓跟前,疯汉跳下马车,担起两坛好酒,向着坟墓走去。
丁勉接过车上的孩子,紧随其后,这时才看清墓碑上赫然写着的三个大字回春堂。
只见蓬头男子在墓碑上胡乱点了几下,墓碑突然移形换位,现出下面的一个幽暗狭长的地道。
“难道他就是鬼医,或是鬼医的家仆,不然怎会知道这开关的法门,难道自己错怪他了”丁勉竟然开始内疚了起来。
丁勉跟着蓬头男子缓缓行进,地道上用铜灯点缀着,能看见上面雕刻着各种奇异的花鸟鱼虫。也许这些都是药材吧,过不多时,丁勉只觉豁然开朗,这阶梯的尽头竟然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
这大厅的墙壁c穹顶皆用大理石砌成,上面镶嵌着大大小小百余颗的夜明珠,也都雕刻着些精致的花纹,更甚于王宫大院,虽处地下,却一点不显得昏暗,不知用的什么奇异手法,竟没有一丝潮湿发霉的气味,反而空气中还浮着点点药香,“居然有风。”丁勉有些吃惊,难怪自己一点不感到憋闷,“当然得有风了,不然该怎么住人啊。”丁勉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钟宁也是吃惊不小,他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连最近的小镇,自己也才去过几次。
大厅的门前两旁贴着一幅对子,右边写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左边是:“一命不救,胜造七级浮屠。”中间上书:“救也不救。”
丁勉看
着这幅对联,心中又多了几分不解,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行三人,缓缓进了大厅,中间靠着墙壁安放着一张条案,上设一个长生牌位,金炉焚香,点点清香扑鼻而来。条案之下有一张方桌,几把太师椅自方桌两侧依次排下,造型精美,看来也都名贵的很,中堂上挂着一副龙飞凤舞的草书大作,赫然竟是张旭的手笔,大厅的两边是两间花厅,以作医人,待客之用。大厅的尽头有一扇小门,门上雕刻精致,绝非凡品,想必是鬼医常百草的卧房了。
自己活了几十年,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单是这些名贵的家具c书画便不知要耗费多少银两。这富丽堂皇的地下房屋更不知要耗费多少财力c物力了。只是这里的富丽堂皇c利落雅致和那蓬头垢面的男子实在不搭。“难道他真的是鬼医怕是不会错了,此间只此一人,哪里还有其他人”丁勉思忖道。
“常先生,鄙人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丁勉感到有些歉疚,双手长长一揖。
“什么你就是鬼医常百草”钟宁显然吃惊不小,纵使这两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钟宁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怎么不像么那常百草该是什么样子啊”蓬头男子盯着钟宁,看的钟宁手足无措,浑身的不自在,不知该怎么回答。
“像c像,常先生居于此处,其也定是个放荡不羁之人,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了。”他本想说“这幅尊容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但稍加思虑,便觉得无礼,便没有说出口。
“你也不用拍我的马屁,你来此也只不过要我为你治伤而已。”常百草一收疯癫形态,严肃的说道。
“实不相瞒,我因中那尸毒,只怕时日无多了。”丁勉缓缓道。
“要是我不愿意治呢”常百草语气发硬,一语浇灭了两人热切的期望。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治却不给丁叔叔治病”没等丁勉答话,钟宁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之前对他的一些好感也都烟消云散,向着常百草大声叫嚷。
丁勉拉住身旁的钟宁,蹲下身去,摸了摸钟宁皴的发红的小脸,安慰道:“世道有常,我和人家萍水相逢,哪里有定要救治的道理。”随后起身向着常百草长长一揖道:“并非本人惜命,我此生手上沾染太多鲜血,本是死不足惜,但是使命在身,但愿先生能赐下两日,待到事了,定将这条贱命交与先生。”丁勉想着这鬼医若无意相救,断不会将他们领到此地,若是囿于昨日杯酒之事,只要能暂缓几日,但死何妨。
“我治人但有活死之分,焉有半死不活的道理”常百草铁脸大怒,转身轻喝,非不是他信不过丁勉,只是于他来说,不救便是不救,若决定救得此人,就必定需救得人活,那此人就万万是死不得的。不然他鬼医的名头也不会响彻江湖。
丁勉一时也是没了办法,他一脸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微微抬头,突然看见那长生牌上的几个大字“开山剑杨觉大侠长生排位”,他刚入此地,只惊叹于此处富丽堂皇,却不曾细细去看这牌上所奉。目光一扫之下,心中一惊,寻思:“这鬼医于这杨觉设此长生排位,想必杨觉必是有恩于他,若是如此,这事恐有转机。”当下言语不惊,面色平淡道:“先生若不愿治,本也无话可说,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答应。若是先生愿意将这孩子送上断剑山庄交与杨觉杨大侠,丁某情愿自绝当场。”鬼医形似疯癫,但他与孩子无多大相干,交与他正可避开耳目,若能应下这差事,将这孩子送往断剑山庄,自己又虽死何憾。
“杨觉你和杨觉什么关系司命你是丁勉”常百草听到杨觉,便重新打量下丁勉,这才注意到丁勉手中的名刀司命,昨夜一出手,鬼医心中也是疑惑,当下云拨日出,于是心中一激。
“正是在下,我和杨大侠也只是萍水相逢面之交。”丁勉还是一脸平淡。
“好,既是如此,我便答应你,护送这孩子。”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多谢成全。”丁勉心中一喜,话罢“苍啷”一声,刀已出鞘,若不是常百草及时阻拦,只怕要命绝当场。
常百草也是惊的一身冷汗,他没想到丁勉真会这样做,也没想到他的刀会这样的快,纵使自己及时阻拦,刀还是架上了丁勉的脖子,划破了颈上的皮肤。“丁大侠也不必早早寻死,我这尚有两坛上好的竹叶青,醉死鬼总好过刀下鬼。”
“好,多承先生美意。”丁勉放声大笑,能在死前再醉上一回,实在是让人没法拒绝。
而一旁的钟宁却没有这么潇洒,他早已被刚才丁勉的举动吓坏了,脸色惨白。丁勉蹲下身来抚了抚钟宁的脸,笑着道:“能选择自己最爱的死法,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只是以后,丁叔叔不能再陪你了,以后杨觉他会好好照顾你,教导你,你以后也许能成为一代大侠呢”钟宁并没有说话,眼中的泪水早已决堤,昨天自己爹娘死了,丁叔叔才将自己从坏人手中救出,现在也要死了,为什么他们都
要一个一个的离开自己。他呆过一阵,慌忙回神,轰然的跪倒在鬼医的面前,哭道:“伯伯,好伯伯,求求你救救我丁叔叔,你一定可以救他的。”
常百草摇了摇头,并不理会,进去花厅,良久之后,提着一坛美酒走了出来。他自桌边坐下,替丁勉斟满一碗酒,说道:“这酒不知丁大侠敢不敢喝”
丁勉看了看碗中的酒,发现酒色泛黑,浑浊不堪,品相确实不敢恭维。酒中透着一股酸臭味和酒本身的清香味,说不上的什么味道。“反正都要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只见丁勉大笑道:“先生请人喝酒,未免太小家子气了点。”丁勉将碗中酒倒入坛中,转瞬之间竟将一坛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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