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文学 > 都市小说 > 东晋隐士 > 第四十三章 品状榜(三)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陈子俊行走在学子中,一派正气,脸上带着严肃而认真的神情,一双小眼睛,也和往里日不同,炯炯有神,就连每一步的大小,都严丝合缝,方正无比。

  清风徐来,他轻盈的衣袖,缓缓摇摆,上面绣着的淡色白鹤,似乎要翩翩而飞。

  多年来的夫子修养,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学子们也是一样,各个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朗诵的声音绵长有力,和陈夫子的声音,相得益彰。

  课桌上,除了纸笔和课本,不见任何东西,别说什么棋盘,纸牌了,就连点话本故事都不见踪影。

  坐在前头的马文才,一边朗诵,一边想着马统连夜带回的信,那是父亲的亲笔信,言说既然王卓然没有告知,自行前来,那么他就不合适出现,只能靠马文才自己了。

  不过他会派人上山,时刻听候指令,如果有需要,及时安排,同时马太守也在打听王卓然的习惯喜好了。

  而坐在课堂边缘的王蓝田,却异常难受,第一次认真上课,不打瞌睡,不吃零食,不在底下偷偷玩牌,才知道上课时间如此漫长。

  忍不住挪动了一下屁股,又给自己挠挠痒,还生怕被人发现,折磨啊。

  不由得看了一眼那边从容不迫的梁山伯,感叹一声,这家伙还真是个读书人

  又瞥了一眼和自己最远的王凝之,感叹一声,这家伙还真是个演戏的

  王凝之也很无奈,早上,王兰特意从山上下来,为他传达王迁之的意思,哪怕是装,也要装个样子出来

  话很简短,要求很严厉

  本来想着装上一会儿,在自己学习的时候,就开始写故事,反正写写画画,谁又知道谁呢,可谁想到,陈子俊为了表现一把,硬是带着学子们朗读到现在。

  他就不累吗

  问出这个话的,不只是王凝之。

  课堂旁边的树荫下,两把椅子,王卓然也是这样问的,原因无他,自己是来旁听的,如果夫子还没讲授完,就离开,显得很无礼,可他的原计划,不是这样枯坐一个上午啊

  瞧了一眼神采奕奕的陈子俊,王迁之忍俊不禁,“平日可没这么长,看来还是王大人面子大啊。”

  “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夫子,大清早就在我房门外等着,我一开门,吓了一跳,还说什么最近要开品状排行,请我来指点一番。”

  “呵呵,他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在你面前露露脸罢了。当年朝廷里朱家人要上位,他只能给人家腾位置,朱明为了补偿,便给了他封信,来找我。”

  “曾经我是在朱家读过书的,承蒙恩情,便让他做了夫子,不过陈子俊平日里倒也还行,只是见到你,怕是以为自己还能重入朝堂了。”

  “如此做派,还想进朝廷里跟人掰手腕,怕是你欠朱家情,朱家有人欠了他,这才给他个体面下场。”

  王卓然冷笑两声,随后又摇了摇头,“不过,有个这种人在山上,你也能轻松许多吧,如此品性,做个伺候人的活儿,想必十分妥帖。”

  “平若慎言”王迁之严肃几分,“陈子俊在万松书院多年,不说无功,但也无过,不可过于轻慢。”

  “倒是我失言了。”王卓然点点头,只是眼神中,却不见一丝歉意。

  “不过这次品状排行,我倒是对此人有些兴趣了,从他早上跟我说的看,他是打算以北伐为题”

  “不过年轻学子,书院品评,一般都是以情入景,或言说圣贤,虽说针砭时事也是私下常事,他居然要在第一年的学子品评用,挺大胆啊”

  王迁之微微点头,“我倒是也不明白,不过没有阻止。早些明白与国同运,也是好事,如今隐逸之风过盛,未必是好事。”

  “看来这陈子俊,还真是有颗报效朝廷的心,只可惜能力不足。”

  王卓然看着还在那边认真踱步的陈子俊,微微摇头。

  而陈子俊也终于走回了台上,开始宣讲品状排行之文试内容,心里暗爽:

  王凝之,纨绔子弟,整日里下山游玩,从不见你对朝廷之事有何看法,而且看样子也知道是个扶不墙的,否则王家怎么会把二公子丢出来

  这次,我就让你丢个大人还要在王卓然大人面前

  天助我也

  “如今我朝,北伐一事,已上议程,朝中悬而未决,征西军拳拳之意,欲光复北方,然我晋朝如今居弱,粮草,军械,甚至人心都未必能足够支撑,北方混乱不堪,魏,燕,段齐,仇

  池,更有秦对我晋朝虎视眈眈,南乡,上庸俱有陈兵,此时,是否为出兵时机”

  “诸位学子,不辞辛苦,至万松书院读书,所为者,无不是匡扶社稷,报效朝廷,既如此,便当直抒胸臆,互相学习,便以此为我书院本次文议之题,以作为品评各位之策。”

  “明日,统一将你们的文章递交上来,我会上承山长,与众位夫子共同品评,好,今日课业,便到此结束。”

  一甩衣袖,风度翩翩,陈子俊一脸高傲,迈着小碎步,就连腰背都不弯下一寸,仿佛是飘着离开了。

  等到离开了些课堂,陈子俊急忙绕到树后,偷瞄着那边的柳树。

  树下只剩下两张椅子。

  怎么都不表示一下,这是满意呢,还是满意呢

  陈子俊带着烦恼离开了。

  课堂里头已经炸了锅。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商量着该怎么办,本来梁山伯是很受欢迎的,毕竟学识摆在那里,可是眼下他正在烦恼,怎么把自己的治水方略呈上去,至于出兵这种事情“我不清楚啊,这可如何妄议万一影响到朝廷大局可如何是好我不能为了自己的成绩,就做出不理智的判断来,必须要调查研究,然后”

  懂事的人都离他很远了,只有祝英台还在努力劝说:“梁兄,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不过是书院里自己品评罢了”

  王蓝田脑袋垂在课桌上,咚咚咚地敲打着,可惜没几下,就觉得额头很疼,迅速放弃了,愁眉苦脸,这种事情,不是拿钱能办到的啊。

  本来就是在比拼,书院里这些学子们,肯定不会真心帮自己的,要是请他们来做文章,说不定还要故意在里头给自己使绊子,尤其是,使了绊子自己也看不出来啊

  懒得管这些闲事,王凝之收拾了东西,瞧了一眼天边的乌云,看来今天不用受热,能好好睡个午觉了。

  阴雨绵绵的天气,还有什么比睡一觉更舒服呢

  很快,王凝之就明白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

  天上已经黑云压城了,时不时响起几声闷闷的雷,然而雨水却迟迟不下,就仿佛把整个世界的闷热都压在了云层下。

  比平日里更热,而且更吵。

  吵的不是院子里的蝉鸣,而是隔壁。

  王凝之忍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爬上墙头:“我说,你们就不能换个地方讨论”

  “凝之兄快来,与我们共商一番,究竟该如何把治水方略,融入北伐之事”梁山伯一边用扇子给自己降温,一边兴致勃勃。

  荀巨伯和祝英台坐在小桌子的侧面,祝英台倒是还好,荀巨伯已经是一副狗看星星的样子了。

  本来觉得自己不太懂,那过来听一下书院里两位佼佼者的言论,说不定能摸到个一瓜半枣的,然而从自己过来,就莫名其妙地加入了梁山伯的计划之中。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用得着吵我睡觉吗”王凝之咬着牙,相当不爽。

  “这么简单凝之兄,有何良策”梁山伯一下就站了起来,激动万分,就连剩下那两也是一脸期待,不为别的,赶紧把这件事情按下去,大家都轻松。

  “你就写个文章题目,论北伐。然后把你的治水方略塞进去。”

  “这,”梁山伯并不像王蓝田那么好糊弄,皱了皱眉,“这样我会被夫子们认为不认真对待吧”

  “那有什么关系,你反正达到目的了,按照陈夫子的习惯,一定会把你的文章拿在课堂上朗诵,到时候你的文章一定会传入王大人耳朵里。”

  “这,这”

  “山伯不要听他胡说他就是在故意整你”

  见到梁山伯居然真的在考虑得失,祝英台急了,恶狠狠地剜了王凝之一眼,开口相劝,“如果你在王大人眼里失了礼,那未来如何做官到时候如何能治水难道你真要把希望放在那些不相干的人身上”

  梁山伯长叹一声,“我也知道如此过于激进,却不忍让百姓受苦。”

  王凝之点了点头,被他的伟大打动了,“既然如此,梁山伯,你就把治水方略偷偷潜入王大人房里好了,逼着他按照你的法子来做,肯定更有效,我这儿有刀,好几种,你喜欢哪种轻便的还是”

  “你能闭嘴嘛”祝英台炸了毛,“就不能帮我们出个主意”

  “好,”王凝之眼珠子转了转,“你去蹲在王大人屋外,时刻跟踪,然后找个机会,比如他在茅房的时候,凑过去,搭讪,几句话的功夫,之后找个借口,说你急着要走,又很不小心地从袖里把治水方略落在外头,等他看见了,自然会捡起来,要还你,这就看见了。”

  “这就能看见他不打开呢”祝英台仰着头发问。

  “好奇心,好奇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你只需要好好包装一下,让那封方略,看上去相当特殊,比如给它用上好的丝绢包起来,或者”

  等到梁山伯

  终于明白了这个计划,还想追问细节的时候,王凝之的脑袋已经从墙头下去了,“你现在马上滚蛋,再吵我睡觉,我就让王兰去告状,说你其实是个恶贼来的,对王大人图谋不轨,打算行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梁山伯的嘴,闭得简直不能更紧了。

  墙后头,小路边,王卓然仔细地看着王兰。

  “王大人,我绝对不会传这种话的。”王兰一脸无辜。

  王迁之轻咳两声,“出这个馊主意的,就是跟你提过的,逸少家的二公子,王凝之。”

  “呵呵,王凝之,过春的时候,我去山阴与王逸少,谢安石,孙绰他们喝酒,在会稽山见过他的孩子们,玄之可是个素雅文洁之士,涣之,肃之倒是活泼些,不过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献之,当时还很奇怪,为什么一家兄弟皆平和克己,却独有献之灵动不同,看来是与凝之相若了。”

  王卓然笑着摇摇头,对此不以为意,“早些下山吧,雨就要落了,迟了可听不上你吹嘘了一整天的故事。”

  不过在要走的时候,却突然来了一句:“这个梁山伯,要是真有胆子来给我送治水方略,倒是不妨一观。”

  王兰跟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忍不住捂嘴偷笑。

  雨滴总算是落了下来,王凝之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再醒来,已经是夜里,桌上放着两张饼,茶壶还架在小火炉上,看来徐有福来过了。

  点上油灯,瞧了一眼外头淅淅沥沥的雨,站起来活动一下,坐在桌前,摊开纸,大笔一挥。

  雨还没停。

  学子们坐在课堂里,一脸无奈地望着那个站在台上像打了鸡血一样的陈夫子。

  陈子俊这次是铁了心,要在王卓然面前表现一番了,平日里,但凡是天气不好,这位都会推说自己腰腿不便,姗姗来迟,摆足了架子。

  然而今儿,他是第一个到的,小小眼睛里,居然有着猎鹰一样的光。

  “昨夜,我已与各位夫子决定,今日下午便会为各位的文章品评,明日张贴品状榜,现在,将你们的文章全部呈上来。”

  看到了吗,王大人,我,陈子俊,态度认真,风雨无阻

  王大人此刻就在课堂后头坐着,脸色如常,心里十分不爽,昨晚回来,就和王迁之被一众夫子们堵上门了,各种夸赞架着自己来听课。

  至于旁边的王迁之,似乎能感受到王卓然的痛苦,表示理解,自己当时刚听那些故事的时候,也是日日都要下山的。

  众人一一上台,有气度自若的马文才,也有一脸自信的祝英台,再加上个哆哆嗦嗦的王蓝田,万松书院的课堂上,几乎只剩下雨声了。

  然后学子们就被赶出去了,让他们提前用餐了。

  陈夫子灵机一动,既然要表现自己的勤劳,那就做到极致,不妨上午就开始品评

  于是,万松书院出现了很神奇的一幕,夫子们饿着肚子讲学,学子们坐在食堂,看着食物却毫无胃口。

  “怎么办,怎么办”王蓝田就像一只陀螺,在食堂里转个不停,直到被马文才把头按在桌子上,这才消停。

  而其他人虽然不这么夸张,却也是形态各异。

  梁山伯嘴里咬着青菜,味同嚼蜡,虽然一夜没睡,但他精神很好,已经想出来好几个和王大人偶遇的法子了。

  “凝之兄,你为何如此安逸难道胸有成竹”

  王凝之不爽地挑挑眉,瞪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祝英台,这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因为我威武霸气,根本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住的日子久了,大家倒是也知道王凝之的性子,都不当真,反而被逗笑了,气氛也随之一轻。

  不过此刻,课堂中,气氛却是相当凝重的。

  因为有王卓然在那里看着,所以夫子们都是收起了平日里的懒散,各个聚精会神。

  “嗯,祝英台的文章,鞭辟入里,意义深刻,涵盖得相当广泛,以民,钱,粮,械,各个角度来解释北伐之不妥。可见是用了心的。”

  “祝英台是个好苗子啊,只是还不够成熟,北伐之事,于军阵之间,了解不足。”

  “荀巨伯的文章,实在难以入眼,”一位夫子把一篇文章啪的一声按在桌面上,没好气地嚷了一声,“你们看看,这文章里说的什么”

  “战者,勇气也,两军相逢勇者胜,若不胜,则为怯懦之故”王迁之就站在旁边,闻言拿起来,念了几句,脸色古怪。

  “败军应严惩,以激血勇,方能求胜”王卓然被吸引过来,念了一句,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倒是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虽幼稚,无礼,却有一腔热血,不过毕竟文试,过于偏颇了。”

  此言一出,倒是让众位夫子都轻轻一笑,王迁之则点了点头,悄声说道:“我替荀巨伯谢过王大人了。”

  “呵呵,”两人一边往台上走,王卓然一边低声回答:“若是放在军中,不失为好文章,晋朝军人积弱,未战先怯,又不是什么秘密。”

  “嗯,王蓝田这次,倒是下了功夫。”陈子俊摸着自己的小胡子,突然来了一句。

  顿时,所有的夫子们都凑了过去,王蓝田是个什么水平,大家心里都是很有数的,居然下了功夫

  “战不胜,心不齐,皆因风气不善,故而前拒后阻,黎民不得公道,社稷不得持稳,而军阵之式,多为百姓,若心有不忿,何以一心对敌”

  “筹粮,炼器,皆不如平定人心,以公对人,正义显露,自可得百姓拥戴,齐心协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嗯,倒是别出心裁,与众学子皆不同,想不到王蓝田心里,居然有着公平正义之念。”

  就连王迁之都很是惊讶,王蓝田怎么看也不像个会说出这种话来的,难不成是抄袭

  想到这里,王迁之脸色难看起来,不诚,不公者,何以如此大言不惭居然敢谈社会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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