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皱着眉头,王凝之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了,虽然身上还是阵阵作痛,不过精神头却不错。
怎么会是她呢
是自己的幻觉吗
“公子,醒来了”
门被推开,徐有福端着饭菜进来,瞧了一眼王凝之,乐呵呵地开始布置桌子。饭菜的清香飘扬开,阳光伴着温暖的春风,让整个屋子都变得明媚起来。
“好啦,有福,我能自己吃了。”抬起手来,王凝之拿起筷子,很不满,“我可是伤员,病人怎么每天就这些啊,有福,今儿下午,你一定要去帮我弄只鸡,后山养的那些就不错,给我烤了吃吧。”
“公子,我可不敢,那可是山长家里的,你是想让我被赶出书院啊,到时候回了家,我可是要被夫人责罚的。”
“这样,咱们一人一半嘛,一起吃。”王凝之孜孜不倦地诱惑着。
“不可能,想都别想,等你过两天能下床了,自己去抓”徐有福毫不留情。
“哎呦,那天被打下楼,腿都砸伤了,且要养着呢,王兰昨儿不是说了,起码一个月嘛。你忍心让我每天就这么青菜馒头”
“忍心啊,我早上去钱塘,徐婉姑娘也说了,你最近身体不行,多食清淡才好,不然你遭不住那些大鱼大肉的。”
“你居然”王凝之瞪大了眼睛,“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你作为我的兄弟,居然在我生死之间,还想着小丫”
“公子”徐有福难得认真,“那天要不是小丫及时来汇报,你可就死了”
“我呸我还不是为了去救她家小姐”王凝之怒火冲天。
“她家小姐,是她家小姐,小丫是小丫,你是为了和徐姑娘的交情才去的,又不是为了小丫。所以,是你救了徐姑娘,小丫救了你,我当然要代表你去慰问了。”徐有福一板一眼地掰扯。
王凝之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很想把筷子丢出去表达愤怒,又肚子很饿,只能猛扒饭来安慰自己。
拿起小茶壶来,一口气抽干,趁着徐有福把床上的小桌子抬走,王凝之第无数次问道:“那天,真的是你来救我的”
“当然啊,”徐有福头也不回,一边收拾,一边回答:“那天我正要去山下找你,在山门口遇到小丫,听完就让她上山找山长,然后我买了匹马就追上去了。”
“等到了以后,那客栈已经被火烧成一片了,半个天空都烧红了,我一个帅气的回旋一脚,把门踢开,就把你和徐婉姑娘拉出来了。”
“不是,你等等,你怎么每次回答,都是不一样的答案”王凝之皱起眉,很不爽地盯着徐有福:
“昨天你还说是用石头把门砸开的”
“啊,呵呵,这都不重要。”徐有福回过头,尴尬地挠挠头,试图蒙混过关。
“你给我老老实实说。”王凝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哎呦,公子,”徐有福耸了耸肩,“好啦,我说就是了,其实那天我半夜过去,房子已经烧的坍塌了许多,门早就烂在地上了,我是在外头,就看见徐婉姑娘正扶着你,从火堆里往外头跑呢。”
“不过那天你们也是真狼狈,徐姑娘还好,你半个人都被烧红了,要不是王兰姑娘的药膏灵敏,怕是你浑身上下,没几块好皮了。”
“那你还给我搞出来这么多版本上回不是还说,是你把那个崔老三给杀了的”王凝之怒火中烧。
“我就是为了给这个传奇故事,多加点材料嘛,”徐有福最近没少听说书,也很想参与。
王凝之扶额,“所以,你是在给自己加戏”
“嘿嘿,公子,你觉得哪个版本比较好我也打算写本书了,就写这个故事,然后拿去卖给徐姑娘,或者跟她合作分红,你听我说啊,我是这么计划的”
王凝之挥挥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福啊,这个不着急,你先告诉我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就这样啊,我过去了,房子已经烧了,那个崔老三就趴在地上,都快烧糊了,徐姑娘使劲儿拽着你,往外头拉,没别的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我记忆里那个白衣女子”王凝之迟疑着说道。
徐有福摆摆手,“公子,我穿的是灰色的衣服,徐婉姑娘穿的也是灰色的,没有白色,不过王兰姑娘也说了,当时毕竟火势那么大,光亮很强烈,你又神志不清了,估摸着是眼花了,要不记错了,也有可能是你回来昏迷了那么久,自己做的梦。”
“公子,咱好
好休养,脑袋坏了也不怕,实在不行,过几天我用小车推着你下山找郎中。要不咱回山阴去找,你可千万别丧失了信心,能治好的”
“滚”
从善如流的徐有福,施施然端起餐盘,就出了屋子,还没忘了给王凝之续上茶水,出了门,转身的时候,悄悄看了一眼里头茫然的王凝之,喊了一声:“公子,我晚点儿再来,你要是想去茅房”
“快滚”
徐有福放心地离开。
走出小院,徐有福的表情马上变了,一脸苦相,朝着站在不远处的几人走去。
小山路边上,一排粗壮繁茂的柳树,苍翠怡人,风轻轻吹过,柳条微微颤抖着,就像卷起的碧绿珠帘。
而在柳条舞动之间,白色的柳絮如鹅毛般随风而起,自柳树上升腾起来,飘向四方,一眼看去,它们就像这春夏之交的精灵,从小青峰上,洒向大地,远方的田野纵横交错,清澈碧绿的水自河道而过,通向钱塘,城市就仿佛鲜活明丽的一张画卷,被摊开来,呈现在这个世界。
哼着歌儿的王兰,情绪很不错,还有心思回答谢玄那些有的没的。
“姑娘啊,我是真顶不住了,公子这两天清醒的时间长了,人也恢复精神了,今儿已经开始挑刺了,”徐有福苦着脸走过来。
王兰猛地回过头来,“不会露馅了吧”
“那倒是没有,我瞎胡混过去了,可是”
“你真笨啊,我不是都教给你了嘛”谢玄听的皱起眉,虽然是个小孩,却叉着腰,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哎呦,公子啊,你确定谢姑娘是这么教给你的什么长啸一声,一拳打碎了墙壁”徐有福吐槽了一句。
王兰闻言,顿时不满地看过去,谢玄吐吐舌头,“我这不是觉得应该修饰一下吗”
“唉,”王兰叹了口气,“等你姐姐身子好了,看她怎么修理你”
谢玄马上站直了身子,一副讨好的笑容,像一条小狗似的试图引起王兰的同情心。
“姑娘,谢姑娘好些了吗解药有用吗”徐有福问道。
“毒已经解了,不是我说啊,你家公子平时都是在研究些什么啊,毒性倒是不大,各种乱七八糟的瞎搭配,你偷出来的解药都有十几种。”
王兰不满地瞪着徐有福,作为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对于这种下毒行为,她向来是排斥的。
徐有福耸了耸肩,翻个白眼,我就是个仆人,你可是他妹子,自己兄长这么奇葩,怪我
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王兰俏脸一红,跺了跺脚,“算了,等他好了,我去找他谈”
“有福,记住了,这是谢姑娘吩咐的,绝对不能让你家公子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不管你怎么撒谎,反正完成任务”
“是。”
离开了王凝之住的小院,王兰提着草药,回到山上,径直去了客房,站在门口:“谢姐姐,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门没关。”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轻轻推开门,王兰走了进去。
小小的屋子里,干净素雅,只有墙壁上挂着几幅字,字迹或飘逸,或朴素,或灵动,或沉稳。
一张桌子就在窗户边,上头摆着一小坛花。
谢道韫就坐在床边,一袭单薄的白衣,手里拿着一卷书,手指轻轻地点着书页,可是袖子边上的手腕,却缠着一点布,还有淡淡的药味从中散发出来。
而她白皙的脖颈,也缠着些丝布,只不过她本身皮肤极白,乍一看上去,仿佛那些丝,只是领口一样。
“谢姐姐,明日的草药准备好了,你记得要换上。”王兰放下手里的篮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多谢妹妹。”谢道韫微微一笑,嘴唇也有些发白,不过她的眼眸,还是一往既往的明亮。
“我刚从书院里来,兄长已经清醒多了,今儿还食欲不错,还怂恿着徐有福去后山偷鸡。”王兰笑着开口。
谢道韫低下头,轻轻一声笑,“还真是没心没肺。”
“姐姐,你为什么要瞒着他呢这次你为了救他,又烧伤,又中毒的,更别说那些毒针还是他的,怎么”
王兰喝了好几口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闻言,谢道韫瞧了她一眼,反问:“你觉得,要是你兄长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王兰很仔细,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有点儿不确定,慢慢回答:“想不出来,兄长做事儿一向天马行空,不过肯定会想法子答谢你就是了。”
“对,那你还觉得我该告诉他吗这臭小子一向看我不顺眼,”说到这里,谢道韫声音明显有点不爽,“要是他知道了,还保不齐会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来示好,到时候反而成了我的烦恼。”
“就比如,他知道我喜欢看花,所以就把山上的花都给摘下来,摆
在我屋外,两天时间,全都干了死了,然后山上也变得光秃秃,你觉得是好事吗”
讲道理,王兰很想说不会这样的,但是又实在不敢打包票,只能尴尬地又喝了口茶,在心底吐槽几句,怎么这个兄长,就这么不着调
“可是,你父亲都来信了,再有半个月你就离开了,难不成永远都瞒着他啊”
“瞒着,”谢道韫口气直决,“就是因为快要走了,我可不想再给他费心了,烦得很。”
“对了,谢玄呢”
“跟着徐有福下山去了,有福打算去钱塘买只烧鸡给兄长,省的他惦记我家的,好像还要去徐婉那里玩。还请了我家刘大爷去兄长那里候着了,不过刘大爷也不乐意去,兄长那张嘴,实在是吵闹。”王兰哭笑不得。
“哼,有其主必有其仆,主仆俩,就没个好东西”谢道韫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恼恨地骂了一句。
王兰眨眨眼,摸不着头脑。
柳絮纷飞的时节,钱塘的天空里,时不时也有几只晚放的风筝在轻轻飘着。
鸣翠楼里,随着老先生那一句欲知后事如何响起,场面又一次热烈起来,不过这次大家都是在笑着骂上两句,怪他又吊人胃口。
而老先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拱拱手,还和几个相熟的约着等下街边品茶下棋。
“有福大哥。”小丫抱着已经编织好的花样,从后头走了过来,笑吟吟地坐在徐有福旁边,和谢玄大眼瞪小眼。
看了会儿,小丫一边和徐有福聊着,一边从身边的小包裹里,取出颗糖来,递给谢玄,谁知道谢玄不屑一顾:“我又不是小孩,吃这个作甚”
“真不吃呀这可是我清晨起来,去排队买到的,这几天钱塘来了个庐陵那边的果商,这是他家自己做的,美味得很噢。”
说着,小丫轻轻撕开包着糖果的彩纸,把一颗碧绿色的糖塞进嘴里,顿时就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呀,真甜”
看着一边谢玄都快流口水了,还是在装模作样地假装研究着自己的指甲,小丫和徐有福对视一眼,偷笑两声。
“小丫,把糖果都拿出来,谢公子,你帮我带些回去给王公子。”徐婉抱着琴,走了过来,恰好看见这一幕,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小丫,开口吩咐。
小丫闻言噢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掏出一个小包来,里头都是色彩缤纷的糖果,递给了谢玄。
谢玄眼睛亮亮的,第一次发现这个大姐姐似乎也不错,让自己来带,要比徐有福强多了,最起码这些糖果也没个数,自己路上偷吃两颗,肯定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有福,公子今日如何了”
徐婉当然明白谢玄的那点小心思,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开始问起王凝之的情况。
“精神好多啦,吵着要吃鸡,我这不是下山来买烧鸡了么,要是晚上他吃不到,估计就要连夜去偷山长家的了。”徐有福悲叹一声,又说道:“徐姑娘,你不是说打算去看他吗”
“嗯,过些天吧,最近比较忙。”徐婉只是笑笑,轻轻端起茶杯,却在翻滚的茶水中,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早晨,天边的火烧云。
三日前,清晨,明亮的朝阳驱散了夜的阴霾,柔和的清风轻轻滑过,让奔波了一晚的徐婉,终于轻松了一点。
抬起手臂,用剩下的半截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等反应过来衣袖已经焦黑,忍不住无声笑笑,看了一眼身边靠在树上,衣衫破烂,形如乞丐,昏迷不醒的王凝之,她又把目光转向河边打水的那个身影。
昨夜,谢道韫将她和王凝之带了出来,为了避免山上来人,连夜奔逃,可是大火已经将旁边的马儿惊跑,于是,谢道韫背着王凝之,整整走了一夜。很难想象,她那么清瘦的一个人,居然有这样的力量。
虽然自己也很想帮忙,可是实在背不起来王凝之,只能在路上搀扶着谢道韫,一同行走。
“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他。”
恍惚间,水壶到了面前,徐婉笑了笑,抿了抿干枯的嘴唇,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这才问:“为什么他不是一向与你不和么这次以后,他再也不敢跟你放肆了。”
“哼,我不稀罕他的感激。”
谢道韫的衣服也有些破烂了,只能撕开王凝之的衣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不过她露在外头的手臂,已经被火烧的发红,甚至还有些地方都发黑了。
而她的手指,也有几个水疱,甚至还有几个地方在流血,看那样子,是针
“你”
“嗯”谢道韫皱了皱眉,顺着徐婉的目光看过去,哼了一声,“本来要推门窗的,谁知道推不开,手探进去反而有毒针,逼得我爬墙上房。”
说到这里,还瞪了一眼那边人事不省的王凝之,没好气地鄙夷着:“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徐婉只是笑笑,眼神
却有些莫名,问道:“那我该怎么说呢”
“我会编个故事,告诉徐有福,让他来跟你讲,先把这个死人弄回去,免得治疗不及时,还真死了,那我就白费力气了。”
望了望城门,已经打开了,谢道韫走上前,恶狠狠地掰开王凝之的嘴,灌了点水进去,又把水壶递给徐婉,“擦擦,脸上都是灰。”
等到徐婉大略洗了洗脸,两人对视一眼,谢道韫走到树边,揪住王凝之的领子,手段粗暴地把他拽起来,徐婉帮着又一次把他扶到谢道韫背上。
谢道韫的身子明显矮了几分,也不再挺立,只是闷闷说道:“走吧,趁着这会儿人少,赶紧入城,不然还要被人围观。”
徐婉点点头,扶着王凝之的身躯,跟在谢道韫的身后,往城里走去,看着眼前那个明显已经体力不支,却一声不吭的身影,嘴唇轻轻启合,无声:
“你不稀罕他的感激,是稀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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