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秋回到大觉精舍时,心里仍在想着李蝉说的死而复生四个字。
这世间神通法术有千万种,其中也不乏有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能续接断头,复活死者。但这些术法九成九都是障眼法,抛开这九成九,剩下那一分,也算不得真正的起死回生。徐应秋早年在玉京城里曾亲眼见过太医署的医官把一位害了邪症的公子从棺材里救了回来,后来问那医官,才知道那公子虽进了棺材,但心脉里还残存了一线生机,所以才能救回来。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法,起的只能是将死之人,而非已死之人。按那位医官的原话来说,这世上若真有人会起死回生的法门,只消往各大陵庙里一钻,就能把把那些圣神仙佛都复活过来,这世道还不乱了套了?
去灵鹫塔吊顾九娘前,徐应秋便从李蝉口中得知,顾九娘的尸身已交由礼泉寺的僧人火化了。既然世上没有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法,徐应秋便十分好奇李蝉口中的死而复生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故弄玄虚。
上午还人满为患的大觉精舍门前,此时已安静下来,徐应秋拾级而上,穿过门厅,门厅后是一方影壁,壁上是前朝大儒题的“惟此大觉,因心则灵”八个字,他从影壁西侧走进抄手游廊,在游廊尽头的券门下蓦地看到一道背影。
背影主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头发乌青发亮,穿一身绛黄色裘袍,正撩开青边长袖,俯身抱起门墩下的一只黑猫。似乎是听到脚步声,少年转过头来,露出俊秀的侧脸,微皱的眉宇间仿佛凝着一抹与生俱来的威严气息。
徐应秋见到少年的侧脸,只觉得有些眼熟,又不能马上确认对方的身份。少年打量徐应秋两眼过后,却唤道:“徐先生!”
徐应秋眼中露出迟疑的神色,站定行了一礼,问道:“殿下?”
“是我。”李昭玄面露微笑,蹲下放开黑猫,黑猫恋恋不舍地叫了一声,仍在李昭玄脚边磨蹭,李昭玄却已不再理会它,对徐应秋说:“当年沈公把先生请来教了我三个月的诗词歌赋,不过三年未见,先生竟似不认得我了。”
徐应秋笑道:“当初殿下的个子不过到我胸口,今日一见,却比我还高了。听说殿下日前去了浮玉山上静养,怎么今日又下山了,是来找沈公的吧?”
“是啊。”李昭玄笑了一声,邀徐应秋走向大觉精舍后方,一边说道:“的确是到浮玉山上静养了一阵,也谒见过姑母了,不过我现在上山又不能修行,青阳道长拿了卷《录形经》叫我念,念了数百遍,终究是腻烦了,便下山来看看,听说大后天就是鱼龙会,我也瞧瞧热闹。”
徐应秋问道:“两日后的桃止节陛下要在兴宁宫祭祖,殿下怎么还有闲暇去看鱼龙会?”
李昭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我既然要离世绝俗,就不再跟帝宗有什么瓜葛了,虽说如今我尚未拜入道门,但终究就是近期的事,既然要出世,便出得利落一些,想必父陛下也是这个意思。再过一月就要加元服,此后便要入青雀宫清修,错过这阵子,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徐应秋暗叹一声,李昭玄虽是皇子,但作为大庸这一代的道子,他根本勿需卷入宫廷斗争,所以比起其他皇子来说,未满十五岁的李昭玄还保留了一分孩童心性。在山上读经都静不下心的他,嘴上虽然说要离世绝俗,但心里多半是舍不得舍弃红尘的。能拜入道门圣地学道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事,但桃止节帝宗祭祖那日,这少年遥望兴宁宫里升起的烟云时,想必不会好受。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一间斗室前,斗室空间极小,室内不过有一张香案,四个黄布蒲团,和一个半人高的书架。沈青藤坐在香案旁,正在写一封密信,密信用黄纸写就,写罢后折成鹤形,那纸鹤双翼一振,便离窗飞去。
写信之时沈青藤眉头紧锁,见到斗室外的李昭玄才展颜,唤了一声“狸儿”。李昭玄请安过后,便进入斗室问道:“沈公何事心忧,是为陛下西行的事么?”
“圣人不日便到玄都,如今的玄都城里却是妖氛四起啊。”沈青藤摇头叹了一声,又收起愁容,对李昭玄微笑道:“日前你上浮玉山避事,我还赞你机灵,怎么又下山来了?如今玄都不甚太平,你身份特殊,要多加小心才是。”
“沈公放心吧,我知晓利害的。既然要拜入道门,世俗中事便与我无关了。”李狸儿坐到蒲团上,“至于沈公与徐先生有话要谈,也不必避着我。”
“你想听就听吧。”沈青藤摇头笑了笑,对徐应秋道:“今日正好有一封鹤信传来,两教圣地似乎都不愿圣人西行,佛门的理由是圣人去国西行太过危险,是弃大庸百姓于不顾,倒是派了高僧同行,但都是以去梵生国与宝狮子国交流佛法,走不到桃都山便要离开。至于道门么,理由倒显得更像样些,说是百
年前桃都山震动,天现妖星,故有妖魔祸乱天下,而如今天下太平未久,陛下虽文治武功,明并日月,但贸然惊动桃都山,实非明智之举。”
徐应秋沉吟一会,看着沈青藤道:“沈公以为,陛下为何执意西行?”
沈青藤道:“圣人西行,自然有西行的道理。有人说是为了张扬国威,这说法也未尝不可,我不懂圣人确切的用意,但回观往日,圣人做的事情无一不是为了江山社稷。如今不论两教用何种理由反对圣人西行,都不该勾结妖魔,甚至弑杀神灵的狠辣手段,不论圣人因何西行,你我都该为圣人扫清这些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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