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白鹭第五次掠过湖面,落回到了高高的树上。
这种鸟的习性和人类很相似,一旦喜结连理,每天都会出双入对,捡拾巢枝,筑窝捕食,共同抚育后代。而一旦家庭群居生活结束,小鸟们会毫不犹豫的弃巢而去。
南蔷躺在圣心疗养院999号套房的病床上,望着这些生灵,面色平静。
“看我带了什么?今天是溪周手工鱼饼!”有人推开房门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
来者是圣心客户组代理组长李姐,她手上拿着一个漂亮的便当盒。如今圣心大力培养年轻人,她人到中年,提拔这事儿成了泡影。不过工作上她已到底比原来熟悉许多,慢慢也做出了一些心得,比如知道要了解客户的喜好,得按照客户的生长环境去挑选餐饮。
“谢谢。”南蔷接过来吃了一小口,然后顿住。
“怎么?不合口味?”李姐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
“没有。”南蔷笑着摇摇头。
——和之前铁军过来探病带的味道不一样。当初铁军带过来的鱼饼,比市面上所有售卖的商品都好吃许多倍,想必是自己亲手做的。
如今人已远去,有钱也买不到了。
“余先生在干吗?”放下鱼饼,南蔷慢条斯理吃起了白粥和酱萝卜,那是余思危让关姐送的。
“在发脾气呢!听说他和美国来的专家大吵一架,把人赶走了,还砸了房间里的东西,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李姐朝她吐了吐舌头,“成功人士脾气是不是都这么大呀?”
南蔷笑着摇摇头:“专家说什么了?”
“这个……”李姐本来洋溢着八卦之色的表情忽然僵住,她面红耳赤垂下头去。
“不是和之前那些人说的一样吗?”南蔷眨眨眼睛,神情俏皮。
“非常罕见的情况,无法确诊病因,但细胞正在加速病变,病人活不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去。”她声音轻柔模仿着翻译的口气。
“差不多,不过这次……美国人还多说了一点。”李姐吞吞吐吐有些为难道,“他们说,你的情况太罕见了,世界上从来没有过,所以想请你和余先生同意捐赠遗体,为人类的医学发展事业做一点贡献……”
南蔷扶住额头——她几乎可以想见余思危听完这些话暴躁如雷的样子,没挥着拳头冲上去打人已经算是他在极力忍耐了。
“可惜这具身体不是我的,我说了不算。这话等我死了再说,也许他接受度会高一点。”她笑着感慨。
望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孩,李姐心中实在佩服她面对死亡的淡定。
——至于为什么她会说身体不是自己的?嗯,可能是表示自己对病症无能为力的一种夸张修辞手法吧!
吃过午饭小睡一会儿,睁开眼的时候,有人正铁青着一张脸坐在自己面前。
“思危。”南蔷朝他抿嘴一笑,坐了起来。
“吃过饭了吗?关姐今天炖的鸽子汤很好喝。”她牵起眼前男人的手,放到了自己掌心。
余思危抿着嘴唇看着她,眉头蹙拢。不过短短两个星期,他瘦削苍老了许多,乌发间起了银丝,整个人看着压抑而沉重。
“明天会有德国的专家来,他们会再给你做一次全面诊断……”他对南蔷的话置若罔闻,开口说起了自己的安排。
南蔷笑笑没有说话,她并不责怪眼前这个男人,她完全能够理解他在面对绝境前所做的一切挣扎——如果没有与命运搏斗到最后一刻的勇气,他永远都无法从边缘二世祖变成如今功成名就的企业家。
“好的。”她握着余思危的手,笑容温和,“对了,基金会筹建得怎么样了?律师和顾问有在推进吗?”她另起了一个话题。
“全都按照你的意思在弄,第一批资助名单已经定下了。”余思危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按照你的要求,选了贫困山区的单亲孩子和孤儿,以及没有子女赡养的老人。另外,龚阿婆和铁军的母亲也会在下周来圣心来养老,基金会将提供全部费用。”话到这里,他忍不住多加一句:“你确定要用‘芬芳基金会’这个名字吗?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名字?”
——那样的话,百年后除了我,至少被捐助的人还会记得你。
“不用我自己的,就用芬芳这个名字,芬芳多好听呀,带着香气。”南蔷咯咯笑起来,眼睛里闪着光。
她不会忘记,铁军跳崖后自己在他包里发现的东西:一张出事前天已经离开的飞机票。
——原来铁军早就准备好了退路,但因为“牛芬芳”说要在出院那天来接他,他最终放弃了唯一的生机。
——而她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铁军,牛芬芳的遗物里,有一张两个孩子在海边笑着捡贝壳的合影。
斗转星移,如今少年们都已经远去。
余思危不再劝说,只是叹了口气。
他垂下眼睛握着妻子的手,默默将那双洁白的柔荑翻来覆去看着,仿佛想要看出朵花儿来。
南蔷默默回望他,无声看着对面人满是血丝的眼底。
她的思绪回到了两周前。
铁军在山崖上自杀身亡后,警方很快找到了被遗弃在废车场的汽车。证据显示,从铁军那儿上找到的车钥匙,与案发现场的汽车匹配,嫌疑犯dna匹配结果也一致,蒋仁案最终告破。
只不过,余思危并不开心,他因为南蔷的病情加重而情绪濒临崩溃。关键时刻南蔷告诉余思危,自己还有和神秘人进行最后一次紧急通话的权利,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在丈夫热烈渴盼的目光中,她拨下了神秘人留下的号码:1234567810。
电话那头响起了嘟的一声。
“请求最后一次通话。”南蔷按下了免提功能,声音颤抖。
“被观察者一号,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想说的?”电话那头的神秘人叹气,“真相你都知道了。”
“我……我想知道我还能有活下去的机会吗?”南蔷轻声问到。
“看看刚才自己拨的号码,答案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神秘人的语气丝毫不以为然。
南蔷微微一惊,这才反应过来——1234567810,没有9这个数字,意味着根本无法长久。
“但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南蔷几乎快要哭出来
“阎王要你三更死,哪会留人到五更?再说了,你以为这种机会是随便能有的?我告诉你,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康飘得!”
神秘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暴喝。只见余思危面色铁青怒吼一声,走上来拿起了手机:“你t装神弄鬼到底在干什么?”他浑身上下都在滋滋冒着烈焰。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随即有些不情不愿道:“啊,余先生,你也在啊?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声音就算化成灰我都认识!”余思危冷笑一声呵斥道,“行了,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我太太?你到底还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康飘得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了两声,这才慢条斯理道:“很贵的哦,余先生,这个价格会很贵很贵,比之前你付给我的咨询费总和还要要高很多,可能会超出你的承担极限,超出了你的想象……”
“我把南创给你,全部。”
余思危毫不犹豫打断对方的煽情。
“这个价格够不够?我还可以加码。”他冷冷追问一句。
南蔷抬起头惊讶看着余思维——这个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整个南创?!那将意味着他前半生的心血和财富都会付之一炬!
然而余思危并不理会她的讶异,他紧紧盯着手机等待着回答,仿佛是在等一个左右自己终生的决定。
电话那头的康飘得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沙哑的声音才慢慢响起。
“对于被观察一号而言,这个答案也许够了,不过对于我来说来说,远远不够。”他语气惋惜,“对不起,余先生,实在没有可以让她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办法,她就必须离开,你们应该接受现实。”
说完这句话,电话那头响起了嘟嘟的盲音——被切断了。
思绪回到现实,余思危早已趴在病床前睡着了。南蔷看着眼前疲惫的男人,轻轻挠了挠他的头发,嘴角露出了笑容。
她将眼神投向窗外。
树影婆娑下,不知有谁挂了一个风铃,风铃下方飘着一根蓝色丝带,上面写着一个数字:1。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沐浴在阳光里。
光影斑驳中,似乎有人带着满身华彩走向她,微笑着伸出手来。
“妈妈!”她高兴朝前方跑过去——来者正是她的母亲,宋方女士。
母亲朝她温柔的笑着,伸出手将女儿揽进自己的怀里,亲了亲她的头发。
“你准备好了吗?”母亲问她。
“准备好了。”她点点头,“我每天都会告诉自己今天一定会来临。”
“你不问问他以前你介意的事情吗?他的初恋是谁?他究竟爱谁多一些?”母亲笑弯了眼睛。
“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了。”南蔷摇了摇头,“妈妈,我不是为了得到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我是为了成为自己才会来到这里的。”
宋方对女儿的回答颇为赞许。她微微颔首,牵起南蔷的手,一步步向光晕里走去。
余思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抬头看了看妻子——她还在安睡,这很好。今天养精蓄锐,等明天新的专家来了,也许她就能和自己一起去外面散步了。
他俯下身子,想在在妻子脸上落下一个吻,告诉她自己要离开一小会儿。
而后他的动作忽然僵住。
黑暗中他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床上人的鼻息,手臂颓然无力滑下。
夕阳下山,数不清的阴影铺天盖地的降下。
原来没有明天,只剩今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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