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南樯病休回来后上班的第一天。和往常一样,她提前半小时来到院长办公室,打算收拾杜立远的桌面再泡上一壶茶,这是她做助理以来默认的规矩。
办公室内空无一人,不过让她惊讶的是,杜立远办公室的玻璃门竟然打不开——锁已经被换掉了。
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对面的那办公桌,上面放着水晶铭牌“院长助理华莎莎“。而她自己在杜立远身边呆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还从来没有人提出给她做一张铭牌。
——这是下马威啊。
看一眼自己手里那串被废弃的钥匙,南樯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笑了。
然后她回到了工位上,打开电脑开始清理邮件,休假的这段时间里邮件堆积如山几乎爆满,足够她清理很长一段时间。
“嘿,来上班啦?”小曾忽然从门口探出一个头来,鬼鬼祟祟的。
“是呀,上班了,也没什么要休息的了。”南樯朝她笑笑,“来找院长?他还不在。”
“我知道呀,他今天上午和华助理去集团总部开会了,要下午才会回来。”小曾从门后走了出来,俨然知晓万事。”
“是吗?”南樯微微一怔。当初她费了好大的劲都没能说服杜立远带她去南创,这个华莎莎实习期就能伴随杜立远出入核心部门,待遇差别还不是一般真大。
“我给你说个劲爆消息。”小曾并没有看出南樯的失落,现在她心里可装着一个爆炸新闻,“你知道吗?朱能朱副院长辞职了!”她脸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南樯闻言飞快抬起头,顿了顿,这才露出惊讶的神色:“是吗?消息可靠不?”
“当然可靠!我的消息来源是集团人力资源部,你说靠谱不?”小曾脸上得意极了,“这下好了,少了朱院长这个劲敌,杜院长以后在圣心就畅行无阻了,接下来几天杜院长不知道得多开心,你也算跟对老板啦!”
“是吗,那可不一定。”南樯轻轻叹了一声。
“怎么?莫非另有隐情?是不是那个华莎莎碍着你?”小曾瞪大眼睛。
南樯摇头,一个跋扈的年轻富家女她何曾放在眼底,她担心的另有其事。
“除了朱副院长辞职的消息,咱们圣心还有没有人事异动?”她想了想,开口问小曾。
“没有啊!朱副院长辞职就是最大的异动了嘛!”小曾摇摇头,“其他人都是虾兵蟹将,哪里会有异动。”
“那你知道朱副院长的继任者是谁吗?”她继续问小曾。
“这我怎么知道,等集团高层内部决策吧?”小曾摇了摇头,“不知道会不会又来一个空降兵?”
南樯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这天下午杜立远是一个人回到办公室的,看见办公桌前熟悉而单薄的身影,他不由得一愣。
“院长。”南樯站起身来朝他微笑,一如既往的熨帖乖巧。
“啊,来上班了?”这是距离生日宴后两个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杜立远感觉脸上腾起了微微的火焰,手足无措间,他丢下一句含糊不清的招呼,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快步走了进去。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对不起这个姑娘,他认为自己对她有所亏欠。因为一个不了了之的追求,因为她善解人意的沉默,现下她是明媚磊落的光,而他成了龌龊不堪的影。
南樯本来张开嘴还想说话,看见杜立远匆匆而过的身影,终究还是把没说出口的咽进肚子里。毕竟谁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可以滴出水的尴尬,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阿远终究还是阿远。
她想了想,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埋首工作间,时间静静流逝,杜立远一边心不在焉看着邮件,一边不自觉的朝对面瞄过去。
女孩还是和他初见时一样,晶莹剔透,眼睛里散发着明澈的光。
说来也奇怪,就长相而言他再也没见过比华梨更像南蔷的人,然而随着如今相处时间越久,他越觉得华梨和南樯根本南辕北辙。前者毫不掩饰的娇纵与强势,让他多次忍不住怀念当年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马。除了刚开始的志得意满,现在这段感情已经渐渐给他带来了陌生和压力。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那是一条来自华梨的消息。
“今晚七点半,远山俱乐部10号房,姑父带你见光能投资方总。”
杜立远皱起眉头回了一条:“今晚我要参加王教授的寿宴,上个星期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方总这个人特别难约,姑父搞定他很不容易。再说了,你那个教授又不是只有这一次生日,找个借口很难吗?事关前途,孰轻孰重,自己判断。”华梨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显然气杜立远不知好歹。
杜立远看着短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确实是渴望朝上走的,只是这条往上走的路和他想的实在不太一样。他本以为只要做好自己就万事大吉,却不曾想漩涡中不可能独善其身。为了保全和争取利益,人们忙不迭的互换名帖拉帮结派,吃着不必要的饭喝着不必要的酒,承诺着不一定可以完成的事情,脸上还要时时刻刻挂着不必要的谄媚笑意。
他不喜欢这样,然而华梨却对将他推入漩涡的游戏乐此不疲。
“立远,我知道你讨厌这些,但这是往上走的必经之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要加油呀!”说这话的时候,华梨眼中除了温柔关怀,还有不加掩饰的野心。
回想当时,杜立远摇了摇脑袋。
“南助理。”杜立远按下了呼叫按钮,”麻烦你进来一下。““
南樯走到杜立远桌前,只见对面人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木盒子,推到她的面前。
“王教授你还记得吧?他是我的博士生导师,今天是他六十岁生日。”杜立远拍拍盒子,叹了口气,“我临时有事不能去他的寿宴了,麻烦你跑一趟,把礼物给他带过去。”
“好的。”南樯极为乖巧的将盒子抱了过来。看得出盒子分量很重,她抱得有点吃力。
“你不问问盒子里是什么?”杜立远盯着她的眼睛。
“是石头吗?”南樯笑弯了眼睛,
杜立远一怔,他没想到南樯竟然猜中了。
“上次见王教授的时候,他提到过自己喜欢石头,我注意到您回去后就有热别留意这块的收藏信息。”南樯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起来,“原来是要给教授送寿礼呀!”
杜立远听着她和风细雨的解释,忍不住从鼻子里笑出了一声,略带嘲讽。
“我猜错了吗?”南樯似乎有些紧张,“对不起。”
“没有,你猜得很对,完全正确。”杜立远朝她摆了摆手。
学医之路枯燥艰苦,寒窗间王教授待他如师如父,恩重情深,他一直希望报答教授。上次教授特别为他举办庆功宴,回去后他立刻着手收集奇石,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找到这块天然花纹犹如中国版图的名石,奇货可居。他本来是打算亲手将这份包含心意的礼物交给教授,正好表达自己功成名就后的感激之情。这份心意连南樯都看在眼里了,而华梨却根本不屑一顾。
再看一眼自己的手机,华梨的消息冷冰冰躺在原地。
“事关前途,孰轻孰重,自己判断。”
这十二个字轻飘飘浮在屏幕上,也沉甸甸压进他心里。
“放心吧,我会好好把东西交给教授的,也会转达您的祝福。”南樯抱起盒子转身要走,“办好之后我会给您发消息的。”
“南助理!”杜立远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院长还有事?”南樯转头看向杜立远。
“朱能刚刚辞职了。”杜立远望着对面那双清澈的眼睛,像着了魔般絮絮往外说着,“是这样的,之前我把你做的那份综合部巧立名目报销的证据交给了蒋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总之……”
“谢谢你。”他轻声说了一句,同时吞咽了下句——为我铲除敌人助了一臂之力。
南樯眼中微微一动。
其实杜立远不必对她交代这些的,当初她将证据作为投名状交给了杜立远,早已做好了随他处置的打算,要怎么用,用在何时何时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但如今他还是坦诚的对她讲了用处,这至少证明,潜意识里他还将自己划在同一个阵营。
“有用就好。”南樯垂下睫毛,声音温柔,“院长不用这么客气。”
杜立远看着她这陌生又疏离的样子,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我先走了。”南樯捧着盒子朝门外走去。
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忽然顿住,“院长,我有句话您就当随便一听。”她朝他转过身来。
“小心顾胜男。”
她看着杜立远,眼中有波光流动,似乎说出这句话需要很大的决心。
杜立远被她这莫名其妙凭空一句弄得愣住了。
“你这是……”他刚想追问,手机的屏幕再一次亮起,那是条来自华梨的最新消息。
——“定了,圣心副院长,顾胜男。”
顾胜男在走进自家公寓大门的时候,收到了和杜立远一模一样的消息,只是前面还多了“恭喜”二字。她面无表情按下电梯按钮,走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关闭,四周空无一人,女人美丽的脸上渐渐绽放出笑容,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明媚,猩红的嘴角简直要咧到耳根子里。女人一路笑着来到了这座高级公寓的顶层,按下指纹锁,推开厚重的大门,打开灯——拥有无敌景观的penthoe出现在眼前。
满室旖旎中,女人脱掉高跟鞋,光脚哼着小曲儿朝室内走去,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她端着酒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独自欣赏这城市里华丽的夜景。
这套豪华房产是顾胜男私人所有,房产证上写的是她一个人的名字,而且贷款已经结清。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了一条来自“蒋仁”的消息——“怎么样?顾老师还满意吗?”
蒋仁喜欢称呼自己的“红颜知己”为“老师”。
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红酒入口,顾胜男满意仰起头,闭上眼睛发出喟叹。
很多人都知道顾胜男住着高级公寓,但他们不知道,自己住的是顶层套房,价格是其他户型的几倍不止。
很多人都以为顾胜男是朱能的情人,但他们不知道,自己早就攀上了更高的枝头,她顾胜男的情人何止朱能一个?
朱能刚愎自用,以为自己是常胜将军,妄想卖了别人保太平,素不知游戏的操控者根本另有其人,他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螳螂捕蝉之际,早就有黄雀跟踪在后。
——爱情?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爱情就像是外星来客,每个人都在谈论,却从没有人真正见到过。
顾胜男大口大口喝着红酒,内心嘲讽的想着。
这些年来,她陆续和好几个油肚皮松面目可憎的老男人交往,根本不看重对方所谓的“魅力”,也完全不考虑所谓的“名分”,她瞄准的是这些老男人背后的人脉资源,每一样都可以让自己地位平台迅速飞升。
说白了,在她这儿,男人只是台阶。朱能、甚至蒋仁,都不过是实现自己野心的的垫脚石罢了。她要站在这个社会的顶层,她要俯瞰那些当年踩她的人,她要自己掌握自己命运——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一边喝着酒,她一边想起了当初临阵脱逃悔婚的初恋。
想起自己被甩的消息后,在暴雨的夜里敲着院落大门,哭求初恋见自己一面,却被保安毫不留情地拖走。
想起对方母亲冷冰冰对自己说:“放弃吧,婚姻是两个家庭的结合,背景相差悬殊的婚姻不会幸福。“而他的父亲根本从头到尾都拒绝和自己见面,因为“一个小地方来的女学生根本就不入眼睛”。
年轻女大学生所有尊严和骄傲都在那场恋爱中被碾压成粉末,随风而逝。美丽聪慧算什么?温柔体贴有什么用?一切传统里歌颂的女性特质都被更高的阶级隔阂无视。无论她如何努力拼命,一穷二白的女学生终究比不上“对未来事业有帮助”的老丈人。
从那天起她就明白了,没有家庭背景加持的普通孩子,如果想要得到自己期望的,那就必须不择手段往上走。
——往上走!往上走!不后悔!不回头!
回忆截然而止,顾胜男闭上眼睛,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
现在,她的人生终于要走上巅峰,从幕后走到台前——朱能的位置多少人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如今这场提拔把她推了出来,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才是集团高层真正的嫡系,实至名归的接班人。在是圣心副院长,未来还将会有更大的蓝图。
站在这栋价值八位数的顶级豪宅里,望着远处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她想起那个曾经在冬日夜晚骑车带她逛公园的男孩。
“我喜欢你。”当时男孩儿对她表白的时候,耳根子都在发红,“你是我想呵护的人。”
哈,那个被父母挡在身后,弱不禁风,毫无担当的男人,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多半是个大腹便便的油腻胖子吧!四十左右的年纪,刚好遭遇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危机,如果让他看见如今这样快活美丽的自己,一定会追悔莫及,说不定还要回去大骂一通自己那对“高瞻远瞩”的父亲母亲。
——看!她住着我一辈子也住不上的房子,享受着我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繁华富贵!都怪你们!
顾胜男想到这里,忍不住仰着头得意笑出身来。
她笑啊笑啊,那张曾经盖在她心房窟窿上的薄纸被风吹走了,随着刺耳的笑声传过来,窟窿里冷冷响起了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