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好烦的?年纪一大把,头发都白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我自己当然看透。”三伯苦笑摇头:“就是看不透你们年轻人究竟在想什么。”
薛凌低声:“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必太担心。两个哥哥相处融洽,两个嫂子以后自然也会走得近。您不该操心太多,也是操心不完的。”
“我不是操心。”三伯皱眉:“就是觉得心烦。好端端的一家人,做什么总是要斤斤计较这个,计较那个。如果真能计较得完,那世间哪来那么多的不公平。”
薛凌憋笑,道:“你这么通透,那是因为您年纪大,人又睿智。等他们年纪大了,自然也会看透看淡。”
三伯摇头苦笑:“这不是年纪大的问题,是人智商的问题。你大堂哥工龄长,过了年升了工资和奖金,一家子都很高兴。”
“好事啊!”薛凌道。
三伯嗤笑:“你大嫂就去显摆,说什么部门好,未来好。你二嫂就生气,跑来我面前酸里酸气说,我给老大安排的单位好,给老二安排的不行,一点儿前途都没有,说我偏心。”
薛凌苦笑。
三伯继续道:“我想着拿点儿什么安抚老二,便随手将收藏的两幅古画给了老二。这下老大不高兴了,说凭什么画都给老二家,他们家连一幅都没有。单位工资待遇好,那也是单位的事,我这个爸爸的太偏心老二一家子。那画没值多少钱,画功也普通,只是年代久远一些,收藏价值还是有的,但卖不了多少钱。这下好了,我亏了两幅画不说,在老大面前是偏心,在老二面前也是偏心,里外都不是人。”
薛凌摇头低笑:“您老人家真是不容易”
三伯禁不住有些好奇,问:“凌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不管她们!”薛凌道:“爱咋地就咋地!爱计较的人,心中永远有一台不平衡的天平,你怎么做都是错的。但她们就是爱计较的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变不了她们的性子,那就甭管了。”
三伯点点头:“也许真的听你的。”
一旁的薛淙听了个大概,低声:“三伯,凌凌说得有理,家庭事就是这样,剪不断理还乱。不理反而好些,越理越乱,等他们自行梳理,不能梳就算了。”
三伯点点头:“行,不管她们了。”
三人端起手中的小杯,举杯饮下。
薛凌提醒:“虽然是度数很低的酒,但不能多喝,一会儿大家都还得开车。”
“嗯。”薛淙将酒杯搁下。
瞧她的架势,分明是一副喝酒高手的模样,薛凌忍不住调侃她,“姐,你能喝多少斤?”
薛淙低笑,解释:“我不行,一斤左右就微醺了。”
三伯似乎想起什么,凑下问:“阿淙,你爱人是不是要调回来?临时的吗?应该是短暂执行任务吧?”
“不是。”薛淙微微一笑,解释:“他不忍我一个人在家太孤寂,打算调回来帝都这边,这样陪我的时间能多一些。”
三伯吓了一大跳,不敢置信瞪眼。
“你——你怎么不拦着他啊?这么一调,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他的大本营本来就不在这边,你让他这样脱离过来,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
薛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三伯解释,眸光微闪。
三伯很是激动,压低嗓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做这么大的变动?是不是上头有什么不寻常的举措?”
“不是。”薛淙垂下眼眸,低声:“我我前一阵子心情不好,心里头怨他,打电话给他,想要找他离婚。”
三伯听得目瞪口呆,转而再度沉下脸。
“胡闹!太胡闹了!阿淙,他努力至今容易吗?你怎么能让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回来?你忍心他的前途受阻?他的未来那么广阔,你也是知道的——你怎么突然这么不懂事?你一向是家族里最冷静最沉着的晚辈!”
薛淙被三伯责备,眼睛微微红了。
“我我确实很冲动。但我没后悔。三伯,人生也不知道能有多长?一转眼我四十多岁了,我跟他结婚二十多年,顶多半年不必守空房我也会累,我也会倦。”
三伯微愣,转而轻轻叹气。
薛淙哽咽低声:“结婚的时候,结婚证上明明写着是两个人的名字。可我却总一个人孤零零,侍奉公婆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在医院产房生孩子,我也是一个人。我外头赚钱,家里带孩子,什么都是我一个人。孩子自小读书,接送来去,辅导作业,开家长
会,都是我一个人。以前还有孩子陪着我,自前年孩子去留学,我一个人寂寞得很,家里头空荡荡,心里头空荡荡。三伯,我不求他有什么鸿途大业,不求他多有权有势,我还是跟结婚那会儿一样,只要他爱我疼我,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就行。”
三伯红了眼睛,低声:“我知道那时你下乡,在他老家生活的那几年,受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委屈。这些年你也是很不容易。”
“我不贪心。”薛淙摇头:“我只希望他能多一点儿时间陪我,一周一天,哪怕是一个月一天,我也满足一些。”
三伯点点头:“刚才话说得太重了。这是你们夫妻间的事,他肯为你如此付出,必然是将你放在心头首位。你们商量好,觉得好就行。三伯不该那么说”
“不不。”薛淙忙按住老人家的手,道:“您老人家是关心我,也是关心他。您能这样骂一骂我,我才不会太容易感情用事,才不会太任性。其实,您说得对,我确实是很冲动。我之前自责过,但我并没后悔。”
薛凌低低笑了,道:“人生但求无悔。自己觉得好,那就去做。姐夫他自愿这么做,证明他也是对自己有信心的人。三伯,人生际遇本来就是很玄妙的事情,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姐夫这次失去一些工作上的便利,可他照顾了堂姐的感受,挽回了妻子,保住了家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指不定姐夫接下来仍会有一番大际遇,更上一层楼也不一定。”
“也是。”三伯微微笑了,道:“有些事情,如果抓得太紧,看得太重,反而引人害怕。如果看淡了,看破了,自己换一种心境,换一种心情,也未尝不可。”
薛淙高兴笑了,端起酒杯跟薛凌的碰了碰。
“说得真好!谢谢!”
三伯假装不悦,忍不住问:“怎么?就不用谢我了?我说的就不对了?”
“对对对!”薛凌和堂姐都笑了,赶紧举起酒杯跟三伯碰了碰,笑道:“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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