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间布满血污的厢房,邵珩缓缓地走在通往松林客居的山间小径上,面色仍是阴沉沉的,肃杀满目。
直到一缕金色的阳光越过山峰投在他面上,感受到冬日阳光的温暖,邵珩面色好转了许多。
这次能杀了傅安宁,于邵珩而言着实是意外之喜。而伴随着傅安宁的死亡,邵珩心底某处终于轰然塌下,这些年的心结终于去了大半。
山间薄雾散去,金乌照射着群山,薄雪之下有星星点点的绿意开始透出。
邵珩深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真元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流转奇经八脉,就像是春日消融的水源,正潺潺流过全身。
随着这奇异的感受,邵珩神思空明,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待真元于他体内运转了九十九个周天之后,一股热气直冲灵台。
霎时间,邵珩眼前一片空白,识海之中那座雪山猛得一震,无数雪花向四周飞舞散开,露出了一座绿意盎然的山体。
邵珩心中有一股奇异而复杂的情感涌出,他的意识不断靠近着那座生机勃勃的山峰,树木、花草,所有的一切都在放大着,仿佛他就置身其中。
那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耳边萦绕着许多陌生的声音,声音交杂在一处,邵珩一点也听不清楚。
当他的意识仿佛落地了一般,踏上一条郁郁葱葱的山道时,耳边的声音刹那间消失一空,只留下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召唤着他走上去。
邵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欲望告诉他踏出去,沿着这条路往上走。
他抬起了左脚,却凌空停顿住。
心脏如同擂鼓般剧烈跳动着,邵珩头脑有些疼痛,无数意识告诉他:“踏下去,走出去!”可某种直觉却告诉他,这一步如果踏出,他便会永远的被留在这里,永远失去“邵珩”这个身份。
“轰!”眼前的一切尽数破碎开来,所有意识回归到本体,邵珩猛然睁眼,却见天边的太阳仅仅只升高了微毫。
背后汗意点点,风一吹,邵珩便觉遍体生寒。
方才那座山的一切景象,他年少初入修行时便有类似梦境,待修行增长,梦境消失不见。而这次,明明时自身境界有所提升,却突然呈现这样有些危险的幻境。
邵珩心中有些庆幸,他此刻已然清醒过来,刚才那一切都不属于他自己。虽然不知道如果那一步踏出会发生什么,但绝不是什么好事。
邵珩也确实没有猜错,如果仅仅是现在的他受了蛊惑继续沉溺其中,他的意识将被永远关在那个虚无缥缈的地方,甚至精神直接被那强大的力量所抹杀。
远在昆仑的摇姑甚至也出了一身冷汗,为未能及时察觉异样而有些后怕。她伸手摸了摸身旁几块世上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玉石,叹息道:“……取玉制印,令我的力量衰竭得有些厉害了,竟没能察觉到他境界又有所增加,只是可惜……到底还是修行年岁太短了一些,不然若根基足够,也算是好事……咳咳……”
突然摇姑猛烈得咳嗽了起来,袖口轻轻自唇边抚过,沾染上几缕金红色的血液。见到此景,她却好似习惯
了一般,只轻轻掐指算了算时日,然后拾起身边一枚玉石,以指为刀,细致而缓慢得雕琢着。
而慈云斋中的邵珩,回过神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体,发觉自己前几日损耗的真元已不知不觉间尽数补足。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修行境界也更上一层,可是却偏偏没有半点儿结婴征兆。
正在邵珩奇怪不已时,休养了半日的沈元希从松林客居出来,发现了不远处呆呆站着的邵珩。
“金乌覆白雪,师弟好兴致。”沈元希虽然根基扎稳,但是与敌人交战后真元耗尽,内腑受了些许震荡之伤,不是半日可尽数痊愈的,是以声音虽稳,但仍有些中气不足。
“兄长说笑了,小弟哪有那般好的兴致,不过是有些事一时想不明白罢了。”邵珩见到沈元希,也解释了一下自己心中疑惑之处。
沈元希先是一愣,而后笑道:“炼神还虚的大境界若是这般轻易便能越过,天下元婴修士该以千计了。”他如今境界与邵珩其实相仿,但沈元希心中却无焦急之意。
他的二位尊长清宁与清静真人,实际上早数年前就有结婴之兆,却并未伸手去摘取近在咫尺的果实,而是继续修行、体悟天心。直到最近,清宁真人自觉时机已至,才悄然闭关,由太皓真人与师弟清静在外护法,成功步入更高境界。
所以耳濡目染之下,沈元希并没有急于求成。而邵珩却不同,这些年来他所遭遇的事,令他始终有强大的紧迫感压在心头。尤其在星罗宗的这些年,但凡他有半点懈怠,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退一步,可能便是生死之隔。
邵珩这些年确实进步神速,但终究少了正统指点。若邵珩没有昆仑神剑在手,单以自身先前所学的剑术加上幽妙陨光六指,也难以匹敌全力施展荡魔七式的沈元希。
邵珩自知心中略微求急,也就笑笑岔开了话题。
“你杀了傅安宁?”沈元希得知此事后,面上难得出现诧异之色。
傅安宁不仅牵扯到清言真人死亡真相,也是揭开那幕后黑手的线索。沈元希知道邵珩痛恨傅安宁,但在他看来,以邵珩心性,没道理会有这样的冲动行事。
“是。”邵珩点了点头,“兄长放心,我心中有数。那傅安宁残忍狡诈,性情坚忍,要想从他口中主动获取实话,只怕比登天还难。而他体内被修为极为强横之人下了禁制,除非是掌门真人那样修为的人出手,才有可能无恙化解。”
“话虽如此……”沈元希刚想说“可惜”二字,却见邵珩神情没有半点着急,心中忽而一转,抚掌笑道:“师弟看着胸有成竹,想必是贼人这次出手,终于露了端倪。”
“兄长猜的不错,我确实已猜到幕后之人来自何处。”说到这里,邵珩面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激动。
他苦苦追寻了多年,敌人永远将自己踪影断得干干净净。
可世间之事,但凡走过,必有痕迹。这几年毫无线索,无非是敌人未有大动作。
敌人不动则已,可做得越多,漏洞也便越多。
沈元希脸色尚有些苍白,但听到这里,却因心中激荡而恢复几分血
色:“可是那日那名元婴修士?”
“是。”邵珩握了握拳。
要不是有了线索,就算没有办法从傅安宁口中挖出什么东西,他也只能先留傅安宁一条命。
“前段时间,小弟在星罗宗所做的事,兄长你都已经知晓了。那日,不止魔道齐聚,更有不少其他势力参与其中。”
沈元希点点头:“不错,仅听你所言,便知凶险之极。”
凶险与否,皆是过去之事,邵珩只继续道:“当日,各路人马纷至沓来,除了小弟安排之外,玉虚山玄白真人师徒三人应是恰逢其会,其余魔宗我已早有预料。唯独一方,我从未想过。”
沈元希脸色一沉,薄唇之中缓缓吐出三个字:“万宝阁。”
“那日,万宝阁手中掌有星罗宗传承之宝的仿制品,又以星罗宗前代程长老的子侄作为十三掌柜,如此这般,一定是谋算了不短的时日,绝非巧合。”邵珩微微冷笑,“万宝阁一向以生意人自诩,虽然我也知晓要经营这样大一个商格,其下必定有一至两位实力不俗的修士,比如你我早年曾有一面之缘的妖族前辈云庭生,而明面上万宝阁的第二位供奉则是五年前晋身元婴期的计悲秋。可当日随着程风雷一起前来星罗宗的却有三名元婴修士。”
说到这里,邵珩语气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星罗宗事变之前,算上隐藏修为的独孤星,元婴修士也就一共五名。”
沈元希凤目眯了眯。
之后,邵珩语气一转:“天妖谷熊青与独孤骥联手,当场灭杀两人,而另一个破戒和尚于阵中消失,待我等破阵而出后也未见踪影。我当时已对万宝阁实力与目的心生怀疑,只是他们一行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又一时无法分心多想,才没有行动。直到前日……”
“你是说……那日在观月楼的是破戒和尚。”沈元希用的肯定语气。
“他溜得极快,除了是怕撞上水明安斋主之外,只怕也是担忧被我认出来。但可惜,我修炼的幽妙陨光六指,对气机极为敏感,他当时虽竭力隐藏,但与你我同时交手,也终究露了几分真底。”
沈元希沉默了片刻,才道:“几年前,各大世家和小型宗门自灵玑洞天内离开后遭遇袭击,在昆仑山的时候,万宝阁看似一副不愿与萧先生为难的模样,但也是万宝阁先振臂一呼,才有了众人昆仑之行。而今想来,也怕是他们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说的也是,万宝阁生意遍布神州,消息灵通,又财力雄厚。只是之前他们口碑太好,隐藏得也太好,我们从未有所怀疑罢了。”邵珩想起过去,不由摇了摇头。
说到这里,邵珩与沈元希一起缓缓回返松林客居。
沈元希边走边道:“只可惜……我们还无实质性的证据。”
“既已有了目标,顺着挖下去,总会有能令各派信服的证据。”邵珩目色微冷,坚定地说道。
沈元希闻言点了点头,忽然他眉头一皱,右手并指朝虚空中轻轻一夹,夹出一枚金色玉简。他将玉简贴住眉心,眼中神采如流光四溢,丰神俊秀的面上浮起几许玩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