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老了啊。”古参看着不远处的南宫北斗,嘴里下意识感叹着。
前一日还见南宫北斗刚生感悟,多嘴提点了两句,第二日就见其剑意愈发凛冽,冰冷之中杀意扑面而来,锋锐万分,其势又似不可挡,仿佛可破一切阻碍。
最重要的是,在古参记忆之中,存微剑术精妙且包罗万象,其中亦不乏杀道之剑,但南宫北斗这剑意却与存微山几个名声在外的著名剑诀都不相同,仿佛自成一道。
此时,在古参眼中,南宫北斗这一丝外露的剑意自然不够浑圆如意,但重要的是,这未成形的剑意是他自己摸索而成,日后成长性更难以预料。
南宫北斗出身神州最顶级的世家嫡系,天赋出众,又拜在太微真人首席弟子清宁真人门下聆听教诲,这剑意打磨之后,若在配合相应剑式,存微山怕是会再出一道绝世剑诀,惊动天下。
想到这里,古参眼底不自觉闪过一缕阴霾。
逼退玄虎之后,牟河寨众人已迁移离去。
古参本以为他们会随圣女迁回那所谓的巫族圣地之中,但眼下看行进路线,却有蹊跷。
到了今日,两名巫祝和族长竟要带着绝大多数巫族去往另一个方向,与他们分路而走。分道之前,寻了一处水源,暂做休憩。
古参自然也询问过那位巫族圣女,但是对方虽然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但竟丝毫口风也不露,问到关键时,只顾左右而言其他。
这次入南疆,古参另有一件紧要之事要做,还需借用这巫族及圣女的地方,加上飞廉与圣女关系亲密,他身为其长辈,也不好生气或是不满。
南宫北斗自前几日的事后,忽然少言寡语。
当日古参只走开了一小会,回来就听闻陈泰臣带着南宫北斗会见了巫族圣女及飞廉。不知他们谈论了些什么,只知出来时南宫北斗的脸色不甚好看,有愠怒之色。
但后来,南宫北斗便少与人交流,除了赶路就是独自修炼,就连古参出言试探,都有些漫不经心。
而巫族内其余人似乎忌惮自己元婴修士的神识厉害,这几日竟都未说过任何隐秘之事,所谈论者皆无足轻重。
眼看着巫族人在水源处取水生火烧食,再过一小会,便会兵分两路,古参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想去寻飞廉问上一问。
他叫住一名路过的巫族青年道:“你们的飞廉大人在何处?”
这青年显然中原话学的并不太好,古参说了三遍,他才明白过来,然而却只摇头称不知道。
古参面色一沉,那青年慌忙指了一个方向,打着手势同时磕磕绊绊地说:“陈……陈……先生……”
古参闻言看去,只见溪流之畔,一头黑色似牛似马的生物正摇着尾巴喝水,其身后牵引着一辆由南疆的青藤做成的马车,而巫族青年口中的陈先生正刚刚自上游取了干净的水,钻了进去。
马车之内,是被玄虎击成重伤的幻魅儿。
古参早年也听说过此女的名号,当日她幻化自己的模样,想呵退玄虎,可惜外貌形象都无异样,但幻魅儿终究变化不出元婴级别的气势。
他缓缓走去,神识却已探入马车,听着车内的对话。
“你走开!”幻魅儿伤势极重,至今不能下地行走,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唉,阿花姑娘的父亲犯了旧疾,她实在是脱不开身。若我再不来照顾你,又有谁能照顾你?”陈泰臣老老实实地说。
幻魅儿心中愠怒且羞恼,不知为何她就是看眼前这人不顺眼。偏偏据说是此人救了自己性命,这几日又端茶喂药,无比细心。
她旧日见过无数贪花好色男子,陈泰臣看她的目光中亦有流连之色,但倒是从未有逾矩之为。
但是,一想到当日自己出去面对玄虎,原因大半是为了救白无双,另一半却确实是此人言语怂恿,才害得自己差点一命呜呼。加上先前自己假扮古参,对方早已看穿却故意隐去不说看自己笑话,幻魅儿确实生气得很。
“你……你笑什么?戏弄我就那么得意么?”幻魅儿一抬头看见陈泰臣乐呵呵地笑着,气不打一处来。
“没有没有,在下绝无此心。”陈泰臣连忙摆手,又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天意果然如此。当年地平关下初见姑娘,就知你我缘分不浅,如今在这荒凉南疆再次重逢,这不正好对应了当日我的话么?”
“呸!谁和你缘分不浅!”幻魅儿见过许多男子,却从未遇到过陈泰臣这类。
嬉皮笑脸,却又正正经经,言语玩笑,却又好似认真无比。
“他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幻魅儿心中嘲讽。
“魅儿姑娘,我知你今生坎坷,难以信人。不过,我陈泰臣当日对你的评语却是真真实实。此后,你不会再有往日那般身不由己的境遇。”陈泰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笑容一收正色继续说:“那日,多谢你出面拖延玄虎。过去之事,如烟云消散,魅儿姑娘你好好养伤,等会阿花姑娘就会来照顾你。”
“你什么意思?”幻魅儿听出些不对劲来。
“阿花姑娘父亲的旧疾不是什么大事,我刚只是随口说的。”陈泰臣再次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不是这个,你要去哪里?”幻魅儿不傻,陈泰臣那短短两句话里似有告别之意,甚至还有些许不祥的意味。
陈泰臣微微低头,目光投射在幻魅儿的衣角,带着些许精光,口中缓慢且沉重地说:“过几日有一件大事,需我陪伴圣女去做,有那么些危险,但是此事至关重要……你不必忧心,阿花姑娘他们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寨子,等这件事做完,我再去接你,说不定还能去……”
最后几个字低不可闻,但幻魅儿还是听见了,脱口问道:“圣地?什么……”
“古前辈?”马车之外,传来阿花清脆的疑问声。
幻魅儿心中一惊:古参是何时到了车外?以他元婴修士之能,为何要故意隐藏气息?
她抬头朝陈泰臣看去,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任何异样。
仿佛自然之极,陈泰臣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古前辈,可是有事?”陈泰臣笑呵呵地问。
古参目光如炬,右手摩挲着腰间酒葫芦,面上露出笑意问:“哦,我有事寻飞廉,你可知他在何处?”
“大人喜静,此时应在后方,可要晚辈引路?”
“不必了。”古参拔出酒葫芦喝了一口,随意摆了摆手,就去寻飞廉,未曾发觉身后陈泰臣眼中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果然如陈泰臣所言,飞廉正孤零零地一人站在一片林间空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巫族之物,确实有些奇妙之处。”古参一边饮着葫芦中的酒,一边大大方方走上前道:“以我神识也不能透入此面具一丝一毫,更不用说此物还有其他妙用。据传巫族传承来自上古神灵,历史悠久为神州之最,确实不可小觑。”
飞廉转过身对古参行了一礼,没有接话。
古参皱了皱眉:“别的时候也就罢了,你独自一人时也戴着这面具,没来的沉重费事,更显得阴沉了些,一点也不似你。”
“巫族之中手段不少,这风灵面具也有大用,还是不摘的好。”飞廉似乎轻笑了一声,“古伯伯可是有什么事?”
“确实有些问题。”古参点头坦然道:“你与那巫族圣女既有过约定,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我观南疆如今危机四伏,甚至有不少魔门中人窥伺巫族,你不如劝劝那圣女小丫头,别在外头瞎转悠,早些到安全之地去。巫族虽然势弱,但传承中终究有些许厉害之处,想来那所谓圣地千万年来都未曾被人察觉,定然是安全之极,何必在外犯险?更何况,还可能连带你的安危?你们早些安全,我也好早些离去,那饕餮老魔如今就在南疆,我还需寻他清算清算早年的仇怨。”
“古伯伯用心良苦,我自然知道。只是……实在是如今有一件重要之事,需要去做。”飞廉犹豫地说。
“何事?”
“唉,这也是我几年前才知道的。之前我以为巫族大巫祝早已寿尽身死,却没想到只是因为早年与星罗宗的争斗重伤而陷入沉眠。圣女与大巫祝亲厚如爷孙,一心想要寻天地灵药为其治伤并且延续寿命,如今……如今有了七彩圣魂莲的消息,她自然不愿放弃。”飞廉轻轻摇头叹息着说。
古参吃了一惊,又恍然大悟。
七彩圣魂莲乃是传说的圣物,传闻中的功效数不胜数,无论哪一样都足够令修士发狂夺取。
不过古参本也是天才地宝级别的草木得天地精华而化生,草木化灵乃至后天修行都只能依靠汲取天地灵力,七彩圣魂莲对他并无作用,故而古参也生不出什么觊觎之心。
“既然说是七彩圣魂莲,你也该知道此物对你们人族修士的珍贵之处。南疆之中这些魔门中人,怕也会一涌而去,那丫头若前去寻此莲,岂不是羊入虎口?!”古参直接了当地说。
“我也是如此想,所以这次我打算与月汐一同前去,勉强助她一臂之力。”
“嗤,到时候群魔乱舞,你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够别人塞牙缝的!”古参怒道:“这风灵面具虽然威力不小,但是邪门的很,需耗费你的精气寿命!先前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还让你动用,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些什么事,你让我老脸往哪里放?!”
飞廉低头不语。
“罢了罢了,你给我老实待着,我陪那小丫头走上一趟!”古参没好气地拔出酒葫芦灌了一大口,“早点办完事,早点把你和巫族这点约定完成了,你也早点回中原去!”
“多谢古伯伯帮忙,若你肯相助月汐,升月谷夺莲之事,定能成功。”飞廉大喜说道。
“拍什么马屁!走了!”古参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轻轻一跃就离开了。
飞廉立于原地,眼神晦暗。
“大人。”陈泰臣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怀中那杆招魂幡泛着些许金色的光芒,显然此物如飞廉面上的风灵面具一般不凡,古参也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升月谷之事,靠你周旋了。”飞廉声音低哑。
“不及大人费心。”
“我不过才放出消息,他便果然寻了机会来了南疆……也好,虽然还有许多事情不明,但他的目的在于巫族圣地,那就脱不开干系。”飞廉冷笑了一声。
陈泰臣神情凝重:“……此事当真不与邵公子说么?古参终究是元婴修士,若他中途变卦寻了其他强硬办法……”
“若是别人,我自然不会如此莽撞。但古参此人极其爱惜羽毛,未曾达到目的前不会与我们翻脸,眼下自然会出力。古参与圣地中封印之事,待……之后你再与邵珩言明。如今若告诉他,只会让他束手束脚。”
“好。”陈泰臣应下了。
“伸出手来。”飞廉忽然说道。
陈泰臣依言伸出手掌,只见飞廉同样伸掌而出,一道浅淡青色瞬间钻入陈泰臣掌心之中。
与此同时,飞廉的声音变得极为低微:“此物予你,以防万一……”
陈泰臣仿佛被那道淡青色之物冰了个透心凉,打了个寒颤,才郑重再郑重行礼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