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周师兄,可知那位上官姑娘闺名?”邵珩脑中好像有许多声音在吵闹,吵得他太阳穴微微发涨,声音出口,自己都几乎听不出自己在说些什么。
亭子里有风拂过,周子安的声音好像是从九天之外的云层上飘来,轻轻飘荡在邵珩耳中:“听朝阳峰的师姐说,好像是单名一个‘渔’,临溪而渔的渔。”
“临溪而渔的渔。”邵珩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好似自己给自己信心一般点了点头,语气冷静地说:“周师兄,我还有点事情,改日再与你相聚。”说完便起身离去。
周子安手里拿着茶杯愣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何事。
邵珩呆呆地沿着山道往顶峰守一殿而去,走着走着却又突然顿住脚步。
此刻他心里万般感受涌上心头,说不清楚是何感觉,是愤怒?伤心?抑或是其他?
上官渔即萧毓,萧毓即上官渔。
他心底不信所谓毓儿是沈师兄心上人之说,却在意其余之事。周子安说她是四年前就来了存微,可是他却是在入内门之后才与她偶然相见。若是当时他未一时兴起重游天游峰旧地,是否至今仍不会与她相遇?
又为何,四年多来,沈师兄与自己数次见面,均未对他提到毓儿在存微山之事?
他们两人之间,又有什么秘密?
邵珩心底又有一丝害怕,沈师兄英俊潇洒、丰姿卓越,若毓儿真的在他身边数年之久,会不会亦如其他人一样爱慕于他?
“不会的,毓儿曾说她要找人,那个人……那个人绝不会是沈师兄……”想到这里,邵珩又突然恍悟过来,心底更如苦海翻涌不休:他竟要靠这样来确定萧毓的心意么?
邵珩自嘲一笑,玉泉峰山路两旁皆开满星星点点的野花,他看着这些不知名的野花,心里苦涩难言。
“不对!她说过,她是因病来存微山休养的!莫非……”邵珩猛然间想到当初萧毓所说,心底愈发纷乱,如一团乱麻,纠葛在一处。
“不行,我要见她,我要亲自问一问她!”
邵珩想到这里,心底涌起无可名状的渴望,意念一起,身体如利剑般冲向天空,恨不能立时飞到萧毓面前。
邵珩急速驾云而去,春日山风烈烈,扑面而来,依旧冰冷如寒冬,他却恍然不觉。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重重山峰被他甩在身后,他经过他们两人共同踏过的碧落观云台,飞速经过他们一起看过日出的朝阳峰侧峰,想到她那一笑起来就如月牙一般的眼睛,和那日小镇上她忧郁的眼神。
眼前,那座开满桃花的桃源峰已近在眼前,邵珩猛然停滞在空中,脸上笑容既落寞又苦涩:“说到底,本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毓儿天真烂漫……”想到这里,终是忍不住脱口喃喃道:“为何要瞒着我!有什么事,为何非要瞒着我?”
一人是他敬重的师兄,一人是他心悦的女子。
虽说两人之间或许并非儿女之情,但三个人一起相处,却有件事唯独他什么都不知道,又让他该如何自处?
桃源峰正是桃花开得最旺盛的时候,其中萧毓所住的地方桃花尤其灿烂,酒盏大小的花朵争相在枝头绽放,远远看去如天边粉色的云霞点缀在山峰各处。
邵珩缓缓踏进桃林深处,听到里面传来铮铮如流水般的琴声,以及挥剑时的剑啸。
桃林之中,清泉之畔,有佳人坐于石上拨弦弄琴,亦有一英姿潇洒之人舞剑相合。漫天桃花纷纷随剑气纵横而落,如雨点般洒在两人发上肩头。
他的心一点点,一点点沉到尘埃里。
乃至于他根本没听出,那琴声里带着的金戈铁马、剑意如风,亦未看到女子额上的冷汗及忍耐的表情。
他只觉得前方两人琴剑相合,宛若一对璧人,自己竟再也踏不出一步靠近。
邵珩来此之前,一直是不信所谓传言,不信这两人会是传言一般的关系。但是如今见到此情此景,心底那一瞬间又酸又涨,令他闷在心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呆立片刻,却瞬间失去了勇气上前。
邵珩一步一步悄悄后退,这半年以来的满腔情谊如被冰封一般,被他沉到心海深处,如雪深藏。
他眼睑低垂,正要转身,幽谷桃林之中却陡生异变。
只听琴弦猛然一颤,发出“崩”的一声炸响,伴随着一声女子惨呼,琴声骤然一停。
弦音绝,琴弦仍兀自颤抖不停,但弹琴的人已然倒在一旁!
邵珩原本后退的步伐顿时一停,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如离弦般冲了进去。
只见萧毓口吐一口鲜血,脸色苍白,汗水从额角潺潺而下,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头,倒在地上轻轻颤抖着,发出痛楚的呼声。
邵珩虽在林外,但事发之时动作比思想还迅速,比沈元希还快一些冲到萧毓身旁,不顾礼节将她从地上扶起。
萧毓脑中如被万根针扎一般,体内真气从丹田处向各个地方四窜而去,正身上无一处不痛!却见邵珩突然冲进来,泪眼婆娑中看着他那熟悉的面容和焦急的眼神,突然泪水潸然而下。
“沈师兄!毓儿她这是怎么了?!”邵珩见萧毓浑身颤抖,眼泪从洁白如玉的脸颊上淌下,听着她那口中呼痛之声,之前心底那点伤心酸涩早不知抛到何处了,心里只觉痛极了。
沈元希第一时间捡起被萧毓丢在一旁的古琴,右手飞快地将断裂的琴弦暂时接回远处,口中语速飞快:“邵师弟你先替萧姑娘收拢体内真气,莫让真气乱窜伤到她的经脉!阿蓝!去寻我师尊!”后面一句却是冲着一旁的蓝衣侍女说的。
那侍女早在萧毓倒下时就已从竹屋内跑出来,闻言更是二话不说朝外飞奔而去。
沈元希语罢,十根修长的手指从琴上抚过,手指间一个个音符不断跳跃而出,曲调急促却又舒缓,如高山上流水叮咚,又如月下风吹涛林,一点一点将人的心慢慢抚平。
邵珩心知此时不是追问的时候,当即如沈元希所言,扶好萧毓,右掌紧紧贴在她背心处,掌心真气微吐。
他此刻方察觉萧毓体内真气紊乱不堪,不受控制之下正四处冲撞丹田、经脉、窍穴。
萧毓修为已是筑元期,体内真气远超邵珩。幸好此时她体内真气并不是由她控制,只是随意乱窜。邵珩的真气如水澄明纯净,一接触萧毓体内的真气亦未受到排斥。
邵珩心里微微一松,不反弹就好。于是他一点一点慢慢将她丹田之外的真气梳理顺畅,循着心法缓缓而动。此间,邵珩已察觉到她体内已有多处被自己真气反伤,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怜惜。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又好像过了许久许久,萧毓体内真气归拢于丹田蛰伏,不再乱窜。但是聆听那有宁心安神的曲子的萧毓却依旧紧紧捂住脑袋,如花瓣一般的嘴唇被她自己咬住,渗出丝丝血丝,好似依旧痛苦不堪,娇躯颤抖愈发剧烈。
萧毓只觉脑子快要炸开了,终是忍不住推开邵珩在地上打滚,带着哭音痛道:“痛死我了!好痛啊!”
沈元希不为所动,体内真气随着指尖传到琴弦上,琴音愈发沉稳舒缓,让人只觉心底舒适无比。只是他额角亦有一滴冷汗缓缓流过鬓角,脑中飞快思索着:琴弦断了一根,天音镇魂曲效果大打折扣。师尊怎么此刻还未到?
萧毓一声声哭喊有如刀割在邵珩心上,他忍不住上前双手紧握住萧毓肩头,体内真气源源不断输入进萧毓体内,却于事无补。
正当他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深陷苦痛的时候。突然,邵珩左腕处一阵发烫,烫得邵珩一个激灵从腕上甩下一物。
是当年萧毓遗失的那串玉石手钏!
手钏被甩出之后并未落地,反倒自发凌空浮起,悬浮于萧毓额前。晶莹剔透的玉石如同透明一般,发出滢滢白光,在萧毓头顶不断旋转。那手钏之中涌出一股极为精纯的灵力,浩渺如巍巍苍山,纯净如少女澄清如湖泊般的眼眸。
这般清灵之气,无论是邵珩还是沈元希均从未见识过,就算是存微山地处连云山脉,享其中最为钟灵毓秀之地,坐拥元气最盛之处,也似乎比不上眼前这玉鱼手钏中散发的气息纯净。
那股清气撒在萧毓额头上,照得她玉色般的脸庞上,好像如仙女一般散发着美丽动人的光芒,萧毓面上痛楚之色随之一缓。
沈元希目中奇色一闪,手下琴音源源不绝。
只见萧毓面上神情愈发放松,双手无力垂在身侧,整个人软软倒在邵珩怀中,竟似脱力般,又像是疲倦之下沉沉睡去。
沈元希此刻微微松了口气,双手按弦,停下琴曲。
邵珩眼见那玉鱼手钏竟对萧毓有奇效,也是怔愣在原地,直到沈元希示意他,方才回过神来。
他轻轻将睡着了的萧毓打横抱起,如抱着一样珍宝一般,将她安置在竹屋闺房之内。
那玉鱼手钏仍然发着滢滢的光芒,被邵珩放在萧毓交握的双手之中。
此刻的萧毓闭着那双往日璀璨的眼睛,面色苍白,透着些许青色。嘴角还残留一丝血痕,额上仍有些许汗迹,但是她面容却十分安详,神色肃穆端丽就如一沉睡的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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