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珩耳闻低语,只觉有些许耳熟,却见杜铁毫无反应,发觉沈元希以什么方法仅让自己听见,诧异看去,沈元希只是面带微笑,目中隐有亲和之意。知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对沈元希和永伦抱歉一笑,当下不再打探,一起回了驿站。
邵珩暂时安顿沈元希二人,让四喜殷勤招待,自己匆匆回房,打开刚整理好的行李,在一旁侍女怪异的眼神中,翻些什么。
片刻翻箱倒柜寻出一本游记来,却是不知何人所著,描绘了其游历山川之景,是邵珩平日消遣所用。
邵珩走出房门,让侍女重新收拾行李,就着日光翻到其中某页,却是:“峰顶苍松孤立,其畔立一裂石,石刻数十字,笔锋凌厉,势如风啸虎扑,然意均不解,独末处隐有‘存微’二字可见……”
“存微……”邵珩默念数遍,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沈元希带着永伦,坐在驿站一间临时客房内,二人换下紫色道袍,改着普通衣裳,静待邵珩等人出发。
“师兄,你干嘛要透露给那个什么郡王山门之名?”永伦突然瘪了瘪嘴道。
沈元希轻轻瞪了他一眼:“又有何说不得的?”
“齐国真是小,若在其他地方,谁不知道我存微山。”
“多嘴!”沈元希凤目一眯,肃道。
永伦见师兄不虞,只得老实,只是不一会又眼珠一转道:“师兄,你说师叔做什么去了?”
沈元希本已闭目打坐,闻言又睁眼,皱眉一想道:“之前我等遇到的老翁,说是附近村落失踪了许多年轻女子,今日那两歹人只怕也是要对那两女子不善,那沙河帮估计与此有关,师叔自然要去探查一番。”
永伦微微不高兴道:“那为何不带我们去?”
“师叔自然有他的道理。”要是以往,沈元希此刻已是督促永伦抓紧时间打坐吐纳,今日却并未催促。
永伦见状自然自己也不会主动去提,乐得清闲自在。
沈元希心底却不甚轻松,方才在烟波湖上,那歹人随身所带的帕子上沾着极轻微的甜香,是星罗宗独有的千萝幻梦蜂的蜂蜜,虽然极少,但也不可忽视。
神州大陆修道者众多,齐国确实因地域及国力原因方才知晓极少,其中最有名的合计正道十派和魔道五门,正所谓“一斋二寺三山四派五魔”,那星罗宗便是魔道之一。
虽说正道居多,然则魔道狡诈,而正道中慈云斋隐于连云山脉极北,霓霞山远在东海云水天岛,丹鼎派门内弟子多以外丹之术闻名,于术法比试上不甚精通。而存微山虽是天下剑道执牛耳者,门内香火却因种种原因并不旺盛,正道不过堪堪压了魔门一头,如今以云梦大泽粗粗为界相安无事罢了。
那千萝幻梦蜂独产自星罗宗,也难怪师叔慎重不愿带上自己二人,说到底还是自己修为尚浅。想到此处,沈元希道心愈发清明,背后长剑隐隐于自己气机相合,似有共鸣。
一旁永伦见状心下羡慕不已,更是崇拜非常。
沈元希取下背后长剑,以手抚之。这柄仙剑,剑名“衍阳”,是掌门真人破例允许自己提前入剑阁而得,是过去门内一位赫赫有名的前辈所遗留的剑胚,因修为尚自不够,无法气机相容,尚不能如臂指使,故而每日于剑同眠,日日以自身气机养剑,如今已颇有成效。
他瞥了眼兀自懵懂的永伦,想到师叔离开前的告诫,心想:“师叔既然命我暗中行事,便也就顺那安郡王之意。更何况那位郡王筋骨分明、灵台清澈,天资怕是不低,师叔是起了爱才之心,想来是如此才让我与之相交,查勘其心性,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又会多一名师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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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行“人”字,秋意微浓,但总体并没有多少寒冷。官道之上行人稀疏,少有车马,一路行来遇到的多是官府驿信使策马而走,只是偶有些行商抑或是果农驾着牛车经过。此时,两车六骑缓缓自南向北驶来,车马之上均烙有“安”字。
当先一玄色华顶马车中坐着三名年轻男子,一名青年丰神俊朗,一名十七、八岁少年淸贵俊秀,另一名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娃娃脸少年,正是邵珩、沈元希和永伦三人。
邵珩身着天青色梭布锦衣,腰间绑着一根暗色荔枝纹金带,头发束起一部分,戴了一顶精巧的玉冠,摇身一变成了个翩翩贵王孙。沈元希一袭雪色净面长衫,腰间系着鸦青色腰带,同样束起头发,用青色发带固定。永伦也是浅色衣服,只是头发却被梳了个总角。
这数天里,邵珩存心搭讪,沈元希也顺他之意,一来二往聊天中,几人关系亲近不少。邵珩觉得沈元希学富五斗、知晓天下,恨不能抵足而眠、秉烛夜话;沈元希亦是觉得邵珩脾气相投,又存着“这大约是往后师弟”的心态,并未拒人千里。
沈元希乃存微山“永”字辈弟子中翘楚,无论修为、剑术均属一属二,更得掌门器重,得长老厚爱,是师弟们的榜样,又是师兄们的眼中钉。而又因相貌清俊异常,常惹相思,故而平日里老器持重、不苟言笑,极少与人如此轻松言笑。同辈交好者寥寥数人,也就身为小师弟的永伦较为特殊,但平日里也是敦促其修行,颇为严厉。
如今对邵珩如此亲和,永伦心底暗自腹诽了好久。
今日沈元希又随口提了下神州中原大楚朝的一些风俗见闻,惹得邵珩心里羡慕不已,只恨不得将沈元希说的各个地方去一个遍,当下却哀叹一声:“沈兄,我可真是羡慕你,不受拘束,可以畅游各地。”
沈元希轻笑:“安郡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和生活,不过神州之大,哪里能畅游?我也多是听闻家中和师门长辈说起,多数地方我也未曾去过。”
“那也是很好啊。”邵珩长叹一声。
永伦在一旁不理两人,只顾着左右手各一个糕点,吃得不亦乐乎。
忽然,邵珩听见帘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心想,已经入秋了,怎么还有雀鸟?
沈元希将帘子一掀,那只雀鸟竟自行飞入车内,乖巧地停在沈元希手中,不时地啄一口沈元希掌心。
邵珩正看得有趣,就见那只雀鸟扑腾翅膀,几下变成一只纸鹤,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直惊得他从位置上跃起,凑在沈元希旁边左看右看,心里想将那纸鹤拿过来好好研究一番,又不愿随意查探他人书信。
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强制克制自己坐回位置上,却控制不住眼中惊异。
那雀鸟明明活灵活现,与一般雀鸟没有任何异样,竟是由纸化来?
这些天他不是没打听过先天以及术法之事,只是沈元希只道“后天入先天仅是开始”、“确有修真之事”,其余却也并不多说,只道时机未到。
邵珩所理解的后天和先天,在修真界又称为藏精期、引气期。
之后道家修真主要大体分四个大境界:炼精化炁、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前三个大境界分别对应修真界的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而此三阶段又分三个小境界,依次是:养气、筑元、凝胎、入神、观微、蕴丹、心动、灵寂、结婴,小境界再分前、中、后、圆满。
至于传闻中的炼虚合道却无流传。
师叔虽因邵珩资质起了爱才之心,而邵珩到底还未正式修行,沈元希便也不好详细叙述。
此刻他虽然克制自己不多嘴询问,然而沈元希展开纸后脸色一变,原本轻松之色尽去,反而眉宇凝结,神情郑重。
“沈兄,可是出了什么事?”邵珩见他面色不好,询问道。
沈元希目露犹豫之色,但想到师叔信中所言,只怕还需要邵珩这位安王府的公子相助,当下便简单地提了下这段时间发现的人口失踪之事,只是隐去发觉有魔门踪迹之事。
“……我师叔前几日前去查探那沙河帮,哪知刚到沙河帮总部竟已是被大火付之一炬,却没有一个人。他到处检查了一番,发觉那沙河帮总部上上下下已被什么杀害,并且毁尸灭迹……”
“竟有此事?!”邵珩大吃一惊。
沈元希异常严肃道:“师叔甚为担心,打算继续查探,另有一事需郡王帮忙。”
邵珩虽被沙河帮灭口之事震得心神不定,当下也马上答道:“我虽不太了解,但是此案本身发生在齐国,又有那么多女子失踪,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沈元希顿了一顿,看着邵珩道:“此事……郡王先莫要激动?”
“沈兄尽管说。”
“我师叔在沙河帮的库房内发现了一块被烧毁一半的腰牌,似乎出自贵国大内。”
邵珩心中发紧,嘴唇有些发干,握住拳头瞪着沈元希:“沈兄,你这话意思是说,这幕后凶手,在我国皇宫内?”
“至少有所关联。”沈元希肯定说。
邵珩脸色发白,齐皇仁爱勤政,太子殿下聪颖宽厚,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信他们会做出此事。但大内侍卫向来只听令于齐国天子及太子,如其父安王虽为圣上胞弟,也无法差遣。若不是皇伯父和太子行事,那大内必然出了叛徒,皇宫只怕也岌岌可危!
“郡王先莫要着急,此事我入邑都后也会探查,只是……”沈元希顿了一顿,“只是需暗中进行,却需要郡王给我师兄弟二人遮掩下身份。”
邵珩此时心里颇为沉重,却也想不到此事有可能有魔门参与,牵涉更大,故而沈元希只能先隐秘打探。当下自然答应遮掩身份之事,也吩咐杜铁不要随意外传。
之后,路上邵珩虽然心有牵挂,但沈元希除开一开始有些变色,之后便恍若无事,也受其影响,慢慢暂时定下心来。
是夜,邵珩因心绪不宁,便独自于驿站外无人处习拳。此拳法名为《龙象拳》,习到高深可有龙象之力。
沈元希本在打坐静修,于房内远远听闻拳风阵阵,轻“咦”一声,沉吟片刻便走出驿站,翩然而至邵珩身旁。
邵珩见状当即停下,正要开口相询,沈元希已道:“想不到郡王竟然习的是《龙象诀》。”
“《龙象诀》?”邵珩一愣,心道,这不是拳法么?
沈元希站到一旁,面带微笑道:“郡王打一遍如何?”
邵珩心下一动,便从头开始打了一遍。其间只见沈元希时而眉宇舒展,时而轻皱眉头,最终却是点了点头。
“沈兄?可是拳法有误?”邵珩奇道。
沈元希见他结束,抚掌笑道:“合该你与我有缘,若你习的是其他基础法门,我却也帮不上忙,此拳却恰恰是由我祖上流传而出,不过郡王只习了拳法,而内腑之气却是其他法门,自然无法发挥其力。”
说罢便笑呵呵挽起袖子,摆了个马步,又对邵珩道:“郡王可要记好了,《龙象诀》拳诀相合,一招便有一诀,合计三十六诀,行拳一次便是内息循环一个大周天……”
邵珩只见他白衣翻飞、身姿潇洒,口念口诀,一招一拳威力与自己相比更胜许多,当下默默记诵。
沈元希打了两遍,拳法与口诀一一相合,又让邵珩自己重试了几次,见邵珩确实记住了,又道:“龙象诀不是什么高明法门,就当是我送给郡王的见面礼,不过郡王如能持之以恒练习,对此后修行亦有好处。”
邵珩方才新尝试了龙象诀行拳,正觉体内气血翻腾,内息游走,只觉此前卡在后天六品的瓶颈已略感松动,正心喜无比,听闻沈元希说道“对此后修行亦有好处”,不仅心里微微一动,不知是沈元希口误,还是确实如心中所想,想出声询问,却因体内气息尚未平复无法开口,只得闭目调息。
沈元希神秘一笑,抚掌离去,悄悄回了驿站。
待邵珩重新睁眼时,四周已空无一人,想到今夜得沈元希传了法门,若是日后修为更进一步,说不得也能入传闻中般御剑飞行、纵横山川,更加是心神往之,只想若是自己也修炼成功,日后若能仗剑游历神州,简直是不枉此生。
邵珩自是不知,自今日起此生已翻天覆地,此后他不仅踏上了修道之路,御剑神州、仗剑天涯,只是其过程有伤痛、有欣喜、有迷茫、有甜蜜,最终还是“阅尽神州千峰色,徜徉天地入胸臆”,成就了神州又一段传奇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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