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汪印的话语,董坤沉默良久,才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道,缇事厂汪督主都不知道,这天下又有谁知道呢?有谁知道……草民的独子不是病死,而是被镇国公世子生生虐打至死!”
说这最后一句话时,董坤虽然竭力平静,但是双手握成拳头,脖项间青筋毕露。
“虞师放杀了你的独子,所以你要复仇……将镇国公府拖下了水?”汪印虽然只是这么问道,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董坤为了替自己独子复仇,才做下了这么多事情。
可是……
“你也是朝廷官员,既然独子死于非命,为何不向御史台弹劾?”汪印接着问道。
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遇到这样的事情会忍气吞声,但是董坤自己是个官员,哪怕官职再小,弹劾也能去到御史台。
但凡去到御史台的弹劾,特别是针对镇国公府的弹劾,汪印不会不知道。
现在他毫无印象,那就只是说明董坤从来没有向御史台弹劾过。
从一开始,董坤就没有想过弹劾,而是想用另外的办法复仇?
董坤直直地看着汪印,枯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看起来颇为阴鸷诡异:“弹劾?弹劾又能怎样呢?十年前,草民只是个六品小官,而镇国公府世袭罔替,深得皇上信任看重。弹劾……以卵击石,这样的事情,督主大人您叫草民做?”
他眼神勾勾的,摇头笑道:“草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杀子之仇草民一定要报。现在不是很好吗?虞师放死了,一命还一命,太公平了!”
事情过去快十年了,当初丧子之痛,董坤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了。
但是这种痛,正是支撑他十年的所有动力。——但是他记得自己这十年来做了什么,就是一刻都没有停止过镇国公府的观察关注。
要虞师放偿命,想要撼动镇国公府这个庞然大物,对于董坤这样的小官来说,犹如蚍蜉撼大树,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他不会放弃,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放弃,复仇成为了他唯一的信念。
他蛰伏了那么久,隐忍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南库这个机会!
在得知自己调任南库副总管之后,董坤简直欣喜若狂,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下心中的激荡。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接近虞师放,以南库为诱饵,终于将整个镇国公府钓了起来。
做到了这样的事情,他已死而无憾!
原本他是想将把这一切都带进坟墓里面的,不管有没有人知道当年的事情,反正他已经复仇了,虞师放已经死了,镇国公府以后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那就足够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汪督主会单独审问他,会问起有关他独子的情况!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绪,将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的儿子早死了,现在虞师放也死了,原本他以为心愿遂了,已经可以平心静气了,但是并没有!
说到底,还是意难平!
现在将一切都说出来了,这样……也好。
那些就连他这个当事人都快忘记了的事情和伤痛,虽然随着时日而快要湮没了,然而毕竟还是“快要”而已,原来他还记得,还记得一清二楚!
不知是为了倾诉,还是为了快意,他说得无比详尽无比仔细。
当然也没有人阻止他。
通过他的叙述,汪印心中所有的疑惑尽解。
尽管从一开始,从遮掩南库到南库事发,董坤所表现出的心虚和惊惶,都太像一个正常贪财的官员了。
但一切都是从两年前开始,本身已经不同寻常了。
现在汪印听到了事情的经过,知道了董坤这么做的原因,南库这里窝案的出现,归根到底只是“复仇”两个字。
就是如此简单。
董坤在叙述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如何哀嚎痛哭,但他佝偻的身体、惨白的神色,还有那种诡异的笑容,都将丧子之痛表现得淋漓尽致。
所谓感同身受,那必须是亲近之人、必须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此时此刻,汪督主心中没有多少起伏。
若说有,也并非因为董坤的丧子之痛,而是因为董坤以南库为诱饵!
南库这样国朝重地,关系着大安朝的军队和国朝,董坤却因为自己的丧子之痛,而利用了它,因而造成了那么多工匠死去,造成了南库这个窝案。
不管董坤的丧志之痛有多么重,其情可悯,其罪不免!
他不能够容忍任何一个人为了私利在南库上打主意,不管是虞师放还是董坤,他都不会饶恕,更不会原谅!
汪印深深地看了董坤一眼,然后对朱离道:“将他带下去吧。”
至此,他已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董坤的下场,不会因为其丧子之痛而有什么改变。
“主子,这个董坤……的确也可怜。”封伯这样说道,语气有些唏嘘。
汪印静默片刻,然后答道:“是可怜,亦可恨。”
丧子固然很惨,复仇无可厚非,但是董坤在南库做下的恶事,不能因此而遮盖。
董坤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复仇,为了将镇国公府拉下马来,在这过程中,同样受染鲜血,脚踏白骨,这些鲜血和白骨都是出自南库的工匠。
真正无辜的,是这些工匠们。
董坤教唆引诱之罪,虞师放贪欲野心之罪,都在南库这些事情里头彰显,谁都罪有应得,唯独那些工匠,才是无辜的才是应该被怜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