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赖舍乐格狼狈逃回晋阳,让新任大丞相高澄极为恼怒。
高澄没了颜面,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没了颜面。
他把侯景的五万河南军户交给心腹贺赖佘乐格,本期望他能再赚个五万户,结果却赔了个精光。
充分证明他倚重的心腹是个草包,更加证明他是个只懂得用草包的草包。
西魏隔岸观火,笑掉了大牙,对东魏再次产生了轻视,恐怕会再次出兵抢夺河南。
司马子如c侯景c慕容朝宗这些朝中元老,也会对他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进而生出轻视。
还有那些向来以南朝为正朔,暗暗心生向往的大姓士族,更不知揣着什么心思。
而对南朝,既失了道义,又没讨到便宜,几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了颜面又折兵。
高澄对贺赖舍乐格的恼怒达到了顶点,只是因这些年他始终伴在左右,也算忠心耿耿,一时下不了狠心,只命关在监狱里。
忽然一日,南朝传来消息,北兖州刺史王褒因里通外国c欺君罔上之罪被判处了秋决。
高澄大为窝火。
父亲和他经营数年,才在南朝谋得王褒这样的牢固盟友,贺赖回晋阳却言之凿凿说王褒可恨,数次出卖耍弄他,搞得高澄也怀疑起来。
结果,现在看来,王褒本就是他们的盟友,却因贺赖暴露身份才被处死。
明明是他贺赖舍乐格为报杀父之仇,不顾他的战略,觊觎南朝下邳,才导致满盘皆输,着实可恨。
不过几日,南边又有消息传来,晋宁王萧黯被南朝皇帝授予了督江北五州军事之权。
高澄突然恍然大悟,那个萧黯耍了他
高澄更加恨贺赖舍乐格这个蠢货误导了他。
要不是他言之凿凿说晋宁王萧黯始终守信,他应该更早发现这点。
就贺赖舍乐格所说,萧黯在他第一次攻打下邳之时,曾佯败溃退。
而最关键的是,贺赖舍乐格在最后一次真正攻打下邳的同时,派使者前往联络晋宁王萧黯,对方承诺守信,绝不出兵,由他去取。最后,也确实始终没有出兵。
贺赖因这两次表现,力证萧黯是信守诺言的盟友,也迷惑了高澄。
直到此时,高澄才忽然想明白,萧黯让出下邳有个屁用啊,他本来就没想要下邳,他要来也守不住。他的目的,从来都是通过攻打下邳,得到南朝的人口。
萧黯难道就不能看透这一点吗
或者他从一开始就看透这一点。
第一次,他佯败,导致东魏首次设伏围歼之战没有取得预期战绩。第二次,他坐视不管,导致贺赖逼迫王褒凑足人口,最终使王褒暴露。
而东魏最后在郁州c郯城吃的两次大亏,却都有萧黯的南兖州军参与。
从最后的结果看,东魏的两个重要同盟,萧正德和王褒,都是通过萧黯之手被除掉,他却从未出让任何利益给东魏。
高澄大怒,魏天子他都玩弄于鼓掌之上,不想竟被一个江南小儿给耍了,这口气如何能忍。
高澄迅速盘算出了一个计划。
他要借贺赖的脑袋一用,反正他那颗脑子也没别的用处了。
高澄要将贺赖问死罪,身边几位近臣苦劝。
尤其是杨愔,力保其忠心,谏言将贺赖舍乐格派往战事正焦灼的鲁阳关去戴罪立功。
高澄一意孤行,仍是砍了贺赖佘乐格的脑袋。
随后他又私下招来杨愔,对杨愔推心置腹,说出了心里话。
如今情势,本国与西魏在鲁阳关厮杀,两国势同水火,又有多年宿仇,再难修复。
但与南朝并无夙怨,且南朝皇帝老儿甚是好哄,当前需尽快修复关系,否则易被西魏利用。若他们两国结了同盟,情况大糟。
杀了贺赖舍乐格,对内,是要让所有人看看,只要办事不利,便是他心腹之人也得掉脑袋;对南朝,借此将私自对下邳用兵的事全推到贺赖身上,只说是他为报私仇擅自用兵,也算是个交代。
高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派杨愔再次出使南朝。
又坦诚道,这次不比上回,上回他去建康,得到俱是礼遇。这回几乎等于出使敌国,明枪暗箭,侮辱讥讽,都可能有之。
而他此次出使建康,要达成两个目的:第一是修复两国关系,澄清误会,重建和平;第二是离间皇帝与萧黯祖孙之间的关系,将萧黯置于死地最好。
高澄告诉杨愔他可以利用的两个信息:第一c南朝权相中
书令朱异是个爱财如命之人;第二c晋宁王萧黯的王妃是东魏博陵崔氏生人。
杨愔领命而去。
且说建康城中,萧黯忽然被授予了督北五州军事之权,敕命他长驻广陵,无招不得回京。
边帅无招不得回京是祖制,萧黯心中烦恼。
虽然王褒案已结,王褒已被判秋决,但仍有许多不解之处,萧黯想常回京中,在秋决前探查出王褒的全部秘密。
萧黯与嫡母蔡妃商量后,向皇帝请求,能常回京奉嫡母疾。皇太子正在皇帝身侧,也代为求情,皇帝终于答应。
这段时日来,萧黯对皇太子言行捉摸不透,感情颇为复杂。
萧黯认为,皇太子不知道王褒的里通外国。
南朝权柄本就是属于皇太子,他没有必要为了本就属于自己的权力,出卖早晚属于自己的社稷利益。
若说皇太子之前不知道王褒通敌,那么在郁州之战前,他从柳仲礼口中应得知了此事,他也防备了王褒实施了围歼东魏的战略,为什么没有将王褒调回深查。
后来夏侯昕明明手中握有置王褒于死地的证据,夏侯谊为什么迟迟不让他拿出来自救
皇太子难道顾虑王褒事发连累自己的声名顾虑与王褒的短暂的师生之情
皇太子固然有仁孝美名,但是堂堂储君,何至于因此私情,是非不明,废国法大义。
想王褒从事发c定罪c到最后结案判死罪,皇太子声名始终未受任何影响,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将王褒案与皇太子联系起来。萧黯也是如此,他甚至怀疑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误解了皇太子。
或者皇太子最后的有意无意的包庇,仅仅是出于师生之情,想保住王褒一命。
皇太子向皇帝保举萧黯为五州督军,又向皇帝求情允许他常常回京,言行几乎坦荡无私。
萧黯又回想皇太子对他,乃至金华宫一门,一直都多有庇护。哪怕岳阳王兄常有无礼不逊,他也宽容待之,实也算是厚德长辈。
萧黯对皇太子生了愧疚之心。
王褒,此人真是又可恨,又让人困惑。
他既然不是为皇太子图谋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杀鲍渺
萧黯不能让王褒带着这些秘密死去,而以萧黯对前世王褒的了解,他并不会甘心死去。
五月间,萧黯再一次回京探亲之时,东宫内侍监官来传命说太子太子妃请他们夫妇进东宫说话。
萧黯被带去秘阁书院见皇太子,笼华被带去内殿见太子妃。
太子c太子妃两个人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皇太子c太子妃做媒,想将大理寺卿褚猷的女儿褚氏说给萧黯做侧室。
萧黯闻听皇太子之言,心内一惊。
忽然回想,在前世,他在皇族玉牒上的妻子就是褚氏。
应该是在他十九岁,刚任广州刺史那年,蔡妃在京中为他选聘了十二岁的褚氏贵主。
然而,婚书下完后,褚氏贵主却忽然染疾死去了。
虽然她是萧黯前世名义上的妻子,他却从未见过她。
如今算来,她应该是十四岁,还好端端的活着。
她的父亲褚猷是大理寺卿,位高权重,便是王褒如今也是关押在大理寺的诏狱里待处决。
褚猷与皇太子向来亲密,皇太子出面撮合这桩姻缘,也是将萧黯当作亲近子侄,拉拢亲近之意。
似乎娶褚氏贵主为侧室,从任何方面对萧黯都是无害处,尤其利于查王褒。
然而,萧黯霎那间的动摇很快消失。
褚氏贵主在前世与他订婚后早夭,焉知此生不会重蹈覆辙。
他与笼华之间若有了第三人,他们的感情就有了嫌隙,命运也将早晚走向分裂。
萧黯知道,有时候看似往错误的方向只迈出一小步,甚至以为自己可以随时收回脚步回去,但实际上,再也不会有回头路。
往歧路上的一小步,若干年后就是彼此天涯海角,形同陌路。
前世前车之鉴,他怎么敢去走,即使巨大的利益诱惑在前,他也必须拉着笼华的手随她去同样的方向。
萧黯拒绝了皇太子的好意,皇太子只笑笑,让他回府想两三日,若还是不改主意,此事便罢了。
夫妇两个回府。
回到内堂,萧黯惊闻笼华竟有答应之意,再三确认她不是试探他心意后,萧黯忽然生了气。
她将他推给别的女人,可见在她心里,彼此并不是专心专意的爱人,而是礼法利益上的夫妻。
她从来都是如此,对他的感情总是让位于功利。
萧黯不想再理她,径自去看女儿去了。
小贵主观音保正坐在塌上摆弄着一只五彩缤纷大头长腰的
小布虎。
她现在已能认出人来,有了自己的喜好,她最喜爱的人是乳娘,然后是母亲,萧黯作为不常在她身边的人,竟也能排到第三位,也是奇迹。
比如此时,她看见父亲忽然出现在视线里,手舞足蹈,嘴里咿咿呀呀爸爸妈妈的乱叫,显示出极高兴的样子。
因过于兴奋,导致坐立不稳,就要歪倒一边,萧黯忙两步过去扶住,顺势抱了起来。
他现在抱女儿已经相当顺手。
不像早几个月,碰都不敢碰一下,父女两个唯一的互动只有大眼瞪小眼,常常互看半个时辰也不腻。
萧黯抱着小小的肉墩墩的女儿,什么气都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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