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日,蔡妃传命笼华陪同进宫,说阮贵嫔宣见。
笼华欣喜,这意味着他们夫妇彻底解除圈禁,可以重新在宫廷行走了。
到了含章殿内堂,上下都是笑呵呵的。
含章殿知她孕妇不耐香料,已熄了所有香炉。笼华近期嗅觉极敏锐,她能闻出堂内龙涎香残余的味道,又有了欲呕感。
阮贵嫔慈眉善目坐在胡床上,让笼华进前来。
笼华发髻并无金饰,只贴玉花饰片,身着湖蓝绣水纹宽松夹绵锦袍,身形几乎看不出变化。一张小脸洗尽铅华,更见清瘦。
阮贵嫔笑眯眯打量笼华,对蔡妃笑说:“起先都是有些清减的,多加进补保养,过一两个月渐渐就丰腴了。”
蔡妃笑说:“娘娘说的是,宫里来的扈嬷嬷尽职尽责,照顾的甚是好。”
贵嫔赐笼华软座,祖孙三代婆媳说笑家常。
宫中规矩孕妇不能久坐,贵嫔看差不多时辰,便传命赐礼。
赏赐的都是些孕期家常用的,有进上的阿胶c土肉c人参c灵芝等进补药品,还有各色御制的轻丝软绸细布等。
蔡妃婆媳二人谢恩,正要辞行。
忽听含章殿女官来报说,常山公主与河东王侧妃来了,阮贵嫔命召。
笼华心内欣喜,她已有数月未见妙契,算来再有一两个月妙契就当临盆了。
两位高髻贵妇前后进堂来。
妙契也是遍身无华饰,发髻仅饰以玉花贴片,颈上戴着一串温润白玉珠。
一袭绯红色宽身锦袍,腹部高高隆起。
妙契一双凤目看到笼华,立即露出欣喜的神色。
笼华与妙契喜悦对视。
妙契本就饱满的面颊更见丰润,体态十分臃肿。笼华心中羡慕,她终于要熬出孕期了。
忽然一眼扫到妙契身后之人,立即呆住了。
此贵妇修长双眉,斜飞美目,高颧高鼻,窄颊薄唇,好生眼熟。
柳静妍
她什么时候回京的,她现在是妙契的小姑
等等,刚刚女官报说河东王侧妃她是河东王侧妃
柳静妍嫁了萧黯的兄长河东王
左右女官扶着妙契向阮贵嫔行礼,阮贵嫔忙命免。
柳静妍向阮贵嫔行礼毕,又向蔡妃行礼。
柳静妍向蔡妃行的不是晚辈常礼,而是晚辈侧室见亲长的拜礼。
笼华心里乱糟糟,南河东郡在湘州,湘州主君是河东王,河东王的食邑在河东郡
笼华怏怏不乐的回府,立即就跑去找萧黯抱怨。
萧黯哪里知道兄长内院的事,闻言也是意外。
节前,因为他擅自去北地之事,两位兄长都被召回京。
元月后,岳阳王兄就返回了雍州,河东王兄本来也请回湘州,皇帝未允。
难道,是因他私娶了柳静妍的缘故
当初,因柳静妍擅自为皇太孙相面,犯了大忌,皇帝亲自下旨拆散了柳静妍和萧联的婚姻。
京中高门都知皇帝不满意柳静妍做孙媳,王兄却私聘为侧室,也算违逆圣意了。
侧室并非寻常妾室,算半主,萧黯夫妇见之,若论情份,应该称其为嫂。她又是萧黯的表妹,有过议婚之事,彼此颇多龃龉尴尬。
萧黯叮嘱笼华,孕期尽量避免与柳静妍见面。日后,再想法化解。
笼华不大高兴,明明她有理,反倒要似理亏,倒要避着她。
再想,柳静妍被驱逐出京城,有她的原因,以柳静妍的心胸,应会记仇。
京中柳淦败落,是萧黯的原因,这本属男人间国法政见之争。妙契作为柳氏掌家妇,虽稍有避嫌,并未就此与笼华生分。但难说柳静妍会不会记仇。
笼华抚着刚微微凸起的腹部,心道,为了我的孩儿,我只躲着你就是。
笼华孕期过了三月,萧黯出面向生养嬷嬷告假,陪同笼华回了娘家夏侯府。
笼华回京后,要么被圈禁,要么被礼仪规矩束缚,一直没得空拜见娘家亲长,只指使家奴往返问安。
到了夏侯府,夫妇两个先去拜了谢太夫人。
几个月未见,笼华瞧着谢太夫人白发多了些,皱纹深了些,精神倒还矍铄。
总教训别人的人精神就是好。
因萧黯在侧,谢太夫人并没有摆什么尊长的架子,只慈眉善目的嘱咐了几句。
笼华乖乖答应。
夏侯谊派
人来请萧黯去正堂说话,萧黯去了西府前院。
笼华自己去往东府内院。
李氏早就等在院外,见着笼华,立即就抱在怀里,哭了起来。
笼华自己也红了眼圈,忙忍住泪,掏出手帕为母亲试泪,笑着劝母亲不要在室外哭,让人看了笑话。
李氏拉着笼华的手,母女二人走进内室。
室内软床暖塌都已备好,众星捧月般将笼华安在塌上。
又送上手炉,笼华只不用,娇嗔说,“这时节了,哪里还冷”
李氏左右端详笼华,只看不够,又后怕的问起她在北地旅途。
笼华按萧黯的叮嘱,只说到了邺城附近几处大城古迹,更不敢说出惊险处,只说奴仆侍奉,暖车软娇,游山玩水。
李氏又百般嘱咐她南北民间孕期保养和禁忌事,说了半日,叹道:“这些事,王府上下那些人想必也是想着的,我不过是白嘱咐。
只有一件,你万万要听娘的话。孕期里,只不要忧虑,天大的事,等生产完再说。
有想不过去的,读读佛经,想想前世的因果,解一解,万勿思虑过重。”
笼华纳闷,母亲向来不信什么因果,也不爱读佛经,怎么好端端倒劝她去读,再说,她有什么可忧虑的。
笼华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女儿孕期,心情愉快,身骨健壮,并无忧心不适。以后便是有些烦恼事,我记着母亲的话就是。”
李氏听她答应,才稍放心。
又拿出来一件红绸连身小衣,说是自己闲时做的,问她喜不喜欢。
笼华拿起来看那小小衣裤着实可爱,笑说:“极喜爱,只是这些针线,母亲不要亲手去做,熬损眼睛。”
笼华想起非云每岁都会做好多件婴儿衣衫,王府内已存了不少。
再看一屋子的侍妇侍女,只不见非云,于是问:“非雨怎么没到前来”
笼华话音一落,室内有霎那间静谧,笼华敏锐的察觉到有人面色有变。
李氏在旁笑道:“非雨已经给你兄长了,随你兄长去了庄园。”
笼华有点疑惑,“郡主也在庄园吗”
李氏一时语塞。
李氏的侍妇檀娘在旁笑道:“郡主前两日回了娘家,邵陵王妃让人来说,要留着住几日。”
笼华狐疑,郡主竟容兄长收侍妾了
笼华回府后,又召非雾来问。
非雾说,近日里才听闻这事。
似是元日前将非云给了世子,如今都过了两月,未听说郡主大闹,想是已认下了。
又劝笼华不要操心,非云好歹有夫人和世子看顾,出不了什么大事。
笼华自己在孕期,行动不自由,也只好放下。
忽然一个早晨,笼华去主院寻萧黯同去餐厅,萧黯已穿戴整齐,正在堂上看文卷。
夫妇两个说了几句话,忽简顾盼从内室走出,向笼华款款行了礼,方走出去。
笼华吃醋,问萧黯,这些日子内室里都是顾盼服侍吗。
萧黯知她吃醋,还觉好笑,说都是河鼓。
笼华又嗔问他的衣冠都是谁穿戴的。
萧黯露出委屈的神色,说都是河鼓。
笼华又问那她进来做什么。
萧黯说不知道。
笼华叫来河鼓问,河鼓说是来送几件新制的寝衣。
笼华不再说话了。
她又给萧黯做了贴身的寝衣,又自作主张的送了来。同为女人,她这心思,笼华难道能不明白吗。
笼华寻了空,将顾盼叫到跟前,摆出一副平和亲切的脸孔,要求自己定要和颜悦色,让人如沐春风。
“你这些年兢兢业业服侍家王,我与家王心里都感念的。一直想着为你谋个好婚姻好前途。
你本是奴籍,我们却从未拿你当家奴待。家王可以功劳之名向上申报你脱奴籍。此后,你便可以联姻平民,做个堂堂正正的掌家正妻。”
笼华又说出自己为顾盼选的几位青年,有武官有文士,都是府中的属官。
让她莫要害羞,只大方说出自己中意哪个,或者都不中意,便说出自己想寻个什么人家,定成全她。
笼华已决心无论如何要为顾盼选个如意郎君,此时看她脸色,心内颇为紧张,就怕顾盼死活不去,结果,顾盼果然死活不去。
顾盼泣拜请求笼华不要逐她出府。
她说:“奴家什么人也不嫁,只求守着王妃一世。”
笼华哭笑不得。心道,你哪里是想守着我一世,你明明是想守着他过一世,气我一世。
笼华劝道:“为奴为婢再有体面,也终是下人。若是年纪渐长,见他人夫妻恩爱,子女孝顺,自会
后悔。如今,家主为你做主,你当好好想想,谋个如意郎君,有尊严,有人伦,为自己好好过一世。”
顾盼单薄瘦弱,细眉细眼,肌肤好似吹弹可破,就这么个弱女子,却极有主意。
她哭泣坚持:“奴家不出去,宁愿在王府做一世的浣衣奴,求王妃垂怜。”
笼华在一瞬间,怒火万丈,恨不得一时赶她出去。好不容易按捺下性子,维持和颜悦色,让她退了出去。
晚间不由自主的再度琢磨如何逐出顾盼时,突然联想到非云。想来,在曲阳郡主眼里,非云当比顾盼更可恶。
而萧灿萦的性子可比自己烈多了,也更容不得人,如何竟容下了非云
笼华对顾盼起了怜悯,不再和她计较。
开始张罗去钟山曦园。
萧黯去告假,生养嬷嬷不许。
笼华任性,执意要去。
萧黯怕她动气,只好去求嫡母蔡妃,称笼华胸闷,庄园开阔清澈,想去小住几日散心。
蔡妃也不放心,只好随他们夫妇同去。
最后,生养嬷嬷等一群侍从都随去了钟山庄园。
钟山房舍较少,只好分散居住。
笼华乘坐坐舆上半山,住在澄舍;萧黯住在山脚下瓦舍;蔡妃住在另一侧半山的清舍。
生养嬷嬷住在澄舍侧后的陪房里。
时值初春,钟山上樱花未开,梅花未落尽,深红浅红,重紫轻紫,星星点点,如云似雾。
笼华在半山上遥望夏侯府庄园,不知非云是否伴兄长住在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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