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笼华在清晖堂内坐立不安。
家奴来报说找到地方了,原来是在西州城转了车,换成几只油布小车,出了朱雀杭,一路进了衡山侯府南郊别院。
笼华心中惊跳,竟是他
京中高门都说衡山侯高洁,身侧没有艳婢,只有内侍和女童。便是女孩子,年纪稍长一些,也会遣往田庄上婚配。
原来如此,所谓高洁,是寻常女奴不收纳,成年女子不收纳,定要荼毒清清白白的民籍女童,好个人面兽心的高洁郎君
笼华想石青只十三岁,或者还没有被他遣送走。南朝律法,奸淫官爵家仕女是大罪,平民极刑,官爵死刑,宗室流刑。
就算找不到石青,他新收了十名民籍女童,掠民为奴,奸淫民女,也是事实,罪不容辩。
他自作的好死
需得立即抓现行,否则夜长梦多,万一走漏了消息,他遣散了众女童,毁灭证据,再难抓住罪证。何况吴钩等女孩还在他手里,需得立即想法解救出来。
然而,不管什么罪名,王府部曲是绝不能私闯侯府庄园的。
报萧黯请旨派兵也断来不及。
东扬州府c丹阳衙署都是东宫属官,与衡山侯府向来稔熟。不但不会去抓捕,或还会暗中报信。
哪里能调兵哪里能调兵
笼华在堂内来回踱步,突然脑中灵光乍现,永安侯萧确
当日萧静因国孝期间娱乐被免门下侍从c佐郎将军职后,身为黄门侍郎的永安侯萧确被任命为华林苑屯兵营佐郎将。
华林苑屯兵营有拘押犯罪宗室之权,或可闯侯府。
笼华忙召来陪嫁家奴,让他迅速回夏侯东府请世子夏侯云重来王府。
夏侯云重到后,笼华将前后事和盘托出,拜请兄长帮忙游说永安侯萧确出兵。
雨夜深沉,夏侯云重前往邵陵王府拜访永安侯萧确。
不久,萧确亲率一支禁卫旅队,雨夜急行至南郊,直奔衡山侯私邸。
萧确命禁军将侯府庄园进出几门俱封住,再到正门,命人上前叩门。
禁军将门敲的山响,侯府终于来人应门。
门刚开启一条缝隙,禁军不由分说,推门闯入。
禁军将所有女童侍者都拘在堂上。
有武官问她们,谁本名叫石青,没人答话。
萧确自带兵直奔侯府内宅主院。
到了内堂,见萧静端坐蒲团上,头戴青白玉冠,身着家常宽衫,手持白玉念珠,正在打坐。
萧静肤色清白,嘴唇浅紫,身骨清丽,猛一瞧,倒有几分出尘脱俗。
他见萧确来势汹汹,从容发问:“从兄,雨夜带兵闯我别院,所为何来可有皇太子令”
萧确身着佐郎将甲胄,横眉冷对:“晋宁王府举报你强买民籍女童为奴。事涉宗室,本侯请示右军将军之后,调动一旅队前来盘查。”
右军将军散骑常侍王褒辖管台城东戍卫屯兵,有事从权宜,调一旅队之权。
萧静变色,一双乌青秀目迸发出愤怒之色:“晋宁王府信口污蔑本侯,你无太子令私自率兵闯爵府,明日我必诉告御前”
萧确不理会,挥手示意禁军内外搜查。
很快内院中女童也被尽数带到堂上,萧确问她们,谁本名叫石青。
连问了三遍,方有个细细瘦瘦的苍白女孩走出来,说自己本姓石,乳名青儿。
萧确问她曾祖父名讳,她说了出来,与消息正对。
萧确蔑视萧静:“走吧,衡山侯,我们此时便去御前讲讲道理。”
皇帝听闻萧确奏报,大发雷霆,立命将萧静关押在演武场。
传命大理寺c宗正寺c都官部彻查此案。皇太子居中主审,散骑常侍王褒为副审。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桩丑闻,振动朝野,很快街知巷闻,家家都有儿童,听闻者无不义愤。
有司官员前往南兖各地彻查育孤园案。
在广陵c临淮c盱眙等地育孤园均发现大量买卖民籍儿童罪证,包括假卖身契约c假婚书c交易账目等。其中临淮郡尤其严重,有郡官直接参与买卖。
查出的买家有南兖本地富绅c以及建康c京口两地富绅。
皇太子令,买家不论权贵,尽皆抓捕。
另还有一些是凭空消失的童籍,并没有找到买卖罪证。
从各育孤园管事口中得到的证词是,这些孩子被广
陵育孤园来人带走了。
对广陵两处育孤园管事审讯得知,各地拔尖的孩童汇到广陵两处育孤园。教习礼仪规矩后,定期送到京口c建康几处固定地点。
育孤园只送人至码头,然后由庄园的人借走,育孤园的人也不知具体送到何处。只知这并不是买卖,而是献贡。献的好,买卖才能长做,献的不好,便要失去营生。
现知一处是衡山侯私邸,据说另外还有两处,一处在京口,一处在建康,却只查不出来。
罪证进京,有司会审衡山侯萧静。
萧静一口咬定是被管事内监欺骗,只命其买女奴,并不知是民女。
关键证人石青儿证词也数次反复,有时说衡山侯知其仕女身份,有时候说不知道。
此时,朝中三省六部九寺寒官各有上表,抨击衡山侯,称其荼毒贤官之后,若不严惩,将寒天下清官寒士之心。京辅几州名士贤达也各有上书。
皇帝看到此案相关奏书就烦恼不已,催促皇太子结案。
皇太子最终率有司呈报结案:
衡山侯萧静收民女为奴婢,无聘奸淫仕女,当判免爵。其府邸涉事家奴发放军中苦役。
广陵太守柳景礼虽并无买卖民女之事,但在其治下纵容敕建育孤园被奸人经营荼毒,买卖民籍儿童成风,失察失职,当免其官职。
前临淮太守庾彦指使郡吏家奴数次掳掠临淮郡敕建育孤园民童,制作假买卖契约,私改民籍为奴籍。其罪大逆,因其流放,数罪并罚,当判死刑。
另有,盱眙太守钟濛等州郡高官,事涉其中,各判免官c流刑。
相关涉案育孤园管事各自重判。
皇帝简略听报,立即准奏发旨。
然而,圣旨判下,朝野仍有不满,朝野寒官寒士再度上书,请判荼毒仕女的萧静重罪。
皇帝本就对萧静大为恼怒,再加官民怨恨,于是再度下旨。
将萧静贬为庶人,流放岭南。
命所有涉事罪犯家产清缴充公,捐为育孤园c扶老园营建费用。
包括衡山侯私邸,盱眙太守私邸,及另几位因购买民女免官的权贵宅邸,全部被清缴,财产充至当地州府衙署。
皇帝又特下诏书发往各州。命各州刺史清理育孤园c扶老园,凡有买卖c虐待c贪墨等罪,一并清查严判。若再有此类事发,刺史c郡守追失职之罪。
此案反反复复,耗时两个月才终算告结。
女童吴钩穿着窄袖夏衣,神清气爽的走进清晖堂。
笼华正闲画夏竹,吴钩走上前来在旁边观看,笼华问她道:“武三师傅教的好不好”
吴钩清脆答:“好得不能再好武三师傅的刀法比我爹娘的还好”
“武三师傅的剑术和轻功也厉害呢,你好好跟着他学本事。等你长到十六岁,可以做刀尉。到时你身为王府武官,可以堂堂正正走遍天下。”
“真的吗”吴钩双目放光。
笼华微笑,“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吴钩眉开眼笑,一张美丽的小脸好似玫瑰初放。
陈绍世来到堂上,他已养好了伤,身轻骨健,神采奕奕。他向王妃告十五日假。
王妃问他去哪里。陈绍世说去西边。
王妃道:“落水狗何必打,自有天收拾。”
陈绍世道:“天从不管恶人,恶人自有恶人磨。”
王妃准他假。
不久,京中听闻,衡山侯萧静流放岭南途中,误入污泥潭,竟一命呜呼。
南平王上表请安葬,皇帝怜悯,准以士子礼安葬。
衡山侯事发后,会稽郡金铜制坊关闭了几日。
关于其低价铜源之事,有德已查出些头绪,来报家主。
会稽那几处金铜制坊,幕后的老板是京中云杜侯府管事钱槐,大股本是柳府,南平王府有股本,另南徐州府高官也有股本。
而且,不止会稽这几处制坊,另在晋陵c晋安c南琅琊都似有制坊。
会稽制坊的铜源来自南兖海陵,以大船摆渡至对岸南徐晋陵,从晋陵转牲车,运制会稽制坊。
笼华听闻铜源来自南兖,忽然想到夫君萧黯说的轻钱之弊,立即派出信使将此事报往广陵晋宁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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