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身上一轻,郭一已被人扯了开去,扔在一旁,他一骨碌爬起来,又要往何苍天身上扑,却被当胸一脚,踹出丈许,再次摔翻在地。
施刑的兵士将长枪高高的举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太傅”
太后
声音微颤,是个人就听的出来,说话人正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惊怒。
兵士的长枪停在了半空中。
口鼻周围沾满鲜血,何苍天眼前已变得模糊,阶上那朵水莲花似乎在微微发抖
太后一字一顿,“太傅太子脸面紧要”
杨骏“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过了片刻,终于微微躬身,“臣失礼臣告退。”
说罢,退后两步,转过身来,扬长而去。
卫士们立即跟上,甲札铿锵,靴声橐橐,片刻之间,走的一个不剩了。
何苍天一口气泄下来,眼前立即变暗,昏过去之前听到的一句话,似乎是阶上那朵水莲花说的,“传个太医过来”
不晓得过了多久,何苍天醒过来了。
他发现自己依旧是趴着,脸面依旧向下,身下,似乎是张床榻
周围昏暗,一灯如豆。
随即便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你醒啦”
郭一。
一阵暖流,涌上心头,口鼻之间,酸热之气弥漫。
“这是哪儿”
“还在弘训宫,这是间堆废旧家什的库房,其间也有床榻,我求了陶令,你在这儿歇着,没不相干的人打搅,总比搁在他们直房好些”
沉默片刻,何苍天轻声说道,“郭一,谢谢你。”
“谢什么陶令和我师傅是好朋友,些些小忙,一定帮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拼却性命救我之前,你说,你我是刎颈之交,我还想着姑妄听之吧。我很惭愧。”
“哈”郭一笑道,“以前的事情,你是真不记得了其实,你也救过我的命唉,你这个大约是离魂症吧”
“应该是吧自己的事情几乎都不记得了,别人的事情倒还记得些无论如何,郭一,谢谢你。”
“别再这样说了,说的我眼睛都湿湿的了”说着,郭一拿手抹了抹眼睛。“嗐”
“你替我挨了一杖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那一杖,虽然收势不及,到底已经收力了”
“那就好,不然,我心里难安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在亥初两刻的样子吧”
晚上九点半,我昏迷了好几个小时。
“宫门已经下钥了吧你怎么回东宫呀”
“早回过了我是回去又回来我对师傅说,何苍天是死是活,不得过去打探打探太子那里也好有个交代呀我同师傅还有陶令都打过招呼了,今天晚上,我就不回东宫了反正明天也得有人接你回东宫,我就拢在一块办了”
“谢谢你,郭一,我晓得的,你是为了留下来照料我。”
“嗐你这个人”郭一又拿手抹眼睛了。
放下手来,笑道,“你这个人有趣说了这样一大篇也不问问自己的伤势如何”
“似乎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太医怎么说呀”
“你命硬你拢共受了三杖,太医说,头两杖也罢了再说都打在屁股上,但这第三杖凶险那是冲着要你的命来的难得你居然抗住了骨头没断,似乎也没伤着脏腑”
顿一顿,“你那口血,吐的恰到好处太医说,如果没吐那口血,极可能就要受内伤了”
我要谢谢这位未来的何监工他身体强健,胸前后背都有肌肉;也得谢谢自己反应灵敏,“杖”下之时,已经绷紧了后背的肌肉。
当然,那是载清馆,且几乎是当着太后的面,下手的兵士的手,总会不自觉的有点儿发软吧。
“所以,”郭一极欣慰的,“虽说皮开肉绽,却都是皮肉伤将养个把月,应该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此时,何苍天发觉,背部c臀部的伤口,火辣辣之中,皆有一片清凉那应该是上了金疮药什么的。
他透一口气,轻轻的呻吟了一声。
“你看我”郭一拍拍脑袋,“你渴不渴c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c吃个饼子”
郭一这样一说,何苍天只觉得口干欲裂,哑声说道,“不饿喝些水吧。”
他既不能翻身,更不能坐起,郭一用一个长柄的木勺,舀了水,送到他的嘴边,何苍天勉力抬起脖子,低着头,就像一只小猫似的,贪婪的喝了一勺,再一勺。
喝过第三勺水,何苍天满足的c长长的透了口气,又趴了下去。
“对了,”郭一拿过一个包裹,不甚大,但看去颇为沉重的样子,里头有金属摩擦撞击之声,“这是太后赏你的,五千钱”
顿一顿,“陶令亲自送过来的,那个意思,无非叫你回到东宫之后,做闷嘴葫芦,别说太傅坏话啥的。”
何苍天轻声一笑。
郭一扁扁嘴,“今天这件事情,到了明天,你看吧,只一天,整个宫城c整个东宫,必定都传遍了就传到坊间也说不定的光咱们不出声,管个屁用啊”
说着,微微咬着牙,“今天这事太傅也不晓得撞了啥邪怎么会发作你呢全然没有道理嘛真正想不明白”
“我目下也没想明白不过,我想很快就会想明白的。”
“哦”
“且不去说他了”顿一顿,“郭一,说说咱们自己吧咱们是哪里人怎么来的京城这些,我都想不起来了。”
“还真要跟你好好说说呢”
顿一顿,“咱们是平阳郡襄陵县人,咱俩都是孤儿,打小就没父没母,都是在范先生的善堂里长大的。”
说到“孤儿”“没父没母”,郭一语气斟酌,是怕何苍天失落难过,殊不知何某人听了,心里头却是大大一松穿越过来,若要俺对着俩原本不认识的人磕头,喊爹喊娘,可真心有些为难呢
“范先生”
“是,范重久先生。”
范重久这个名字,怎么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似的
“重久这是范先生的字吗”
“不是,就是名同你一样,双字名。至于范先生的字是什么,还真不知道。”说到这儿,郭一笑一笑,“其实,你和我的名字,都是范先生起的。”
何苍天微愕,“苍天”过于特立独行,“一”呢,又过于简单,冷热何以如此不均
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给你起这样一个名字不会太随意些了吗”
郭一亦一愕,“哪里随意了”
“一二三四不随意吗”
郭一怔了怔,突然间明白过来,不由放声大笑,“老天你以为我的名字是一二三四的一哈哈是节彼南山,有实其猗的猗啊哈哈猗嗟昌兮,頎而長兮的猗啊哈哈河水清且漣猗的猗啊哈哈哈哈”
啊
何苍天的脸红了我这个笑话闹的
郭一啊不,郭猗所引“节彼南山,有实其猗”“猗嗟昌兮,頎而長兮”“河水清且漣猗”皆自诗经中来,则可知必定是读过书的人了。
“我这个倒霉的离魂症郭猗,真是抱歉”
“没啥好抱歉的哈哈多久没这样痛快笑过了我肚子都笑疼了哈哈哈”
“郭猗,给点面子”何苍天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我的脸都红了”
“好,好,不笑了,不笑了哈哈哈哈”
杂乱的库房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生死变故带来的惊惧忧恐变淡了。
“咱们是读过书的吧”
“读过些”郭猗终于抑制住了笑声,但说话还是有点喘,“范先生大才不过,咱们读的书,大部分倒不是范先生教的,而是云娘子教的”
顿一顿,“范先生云游天下,一年见不上一次面,善堂其实是云娘子在经管。”
云游天下以此时代的交通c地理c治安,“云游天下”的难度,十倍于后世的“环游世界”,这位范重久,似乎不是凡品啊
“云娘子”
“云娘子生的可俊而且”郭猗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她对你,一直是青眼有加呢也不晓得你还是不是个雏这上头,你小子一直不肯跟我说实话呢哈哈哈”
啊
郭猗所言,不啻在暗示,这位云娘子监守自盗,同未成年人那啥啥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这可是要坐大牢的
这个善堂,可是有点邪性
呃也不一定,关于“未成年人”的标准,此时代和二十一世纪是不一样的哎,对了俺今年到底多大年纪啊
“咱俩今年几多岁啊”
郭猗一怔,忍住笑,“十九咱俩都是十九”
好嘛,穿越一次,减龄四岁,俺这是算赚着了吗
“那咱们是咋到洛阳来的”
“既成人了,不就得自己出来讨生活善堂也不能养你一辈子啊除非你入他们的教”
“教”
“范先生是五斗米教的。”
五斗米教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何苍天脑海中,突然就豁然开朗了我想起范重久为何许人了
范长生
好嘛,没想到这位小小的何监工,年少之时,还同这般人士有过甚密切的交集呢
“范先生多大年
纪哪里人士啊”
“年纪可说不准形容举止,咋说呢一句话:望之如神仙中人说七十岁可以,说四十岁,也有人信”
顿一顿,“至于籍贯不晓得。听口音也听不出来范先生能说各地口音,皆惟妙惟肖。反正,不是平阳本地人就是了。”
不错,必是范长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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