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在于:元康三年,朝野清静,天下无事;而永熙元年
彼时应曰“此时”了之政局,波云诡谲,你死我活的大政潮正在酝酿之中,有人握紧了刀把子,有人的手,正伸向刀把子。
我明白我为什么会兴奋了
元康三年的政局,过于平静,欲向上攀爬,几无措手之地,一个最普通的东宫给使就算你是熟悉历史的穿越者想要快速上位,几无可能;而此时的政局,各方角力,潜流涌动,凶险自然凶险,但多有上下其手的机会,正是大有可为之时
这个“大有可为”,不仅仅指个人的生存,还有
因缘际遇,或可能改变某些重要的历史走向
譬如消弭或推迟八王之乱的爆发
进而避免五胡乱华的发生
晋朝渡过瓶颈,中国维持统一
盛唐般盛世,更早些到来
这个“早”,可是以百年作为单位的
何苍天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我晓得,以西晋的德性,想要达成以上目标,真正是地狱副本难度,但是也不能就说一点儿可能性没有呀
扪初心自问,我为什么要做公务员仅仅为了一份稳定的待遇吗当然不是自认以本人之学历c能力,若仅仅为了“待遇”二字,换一份工作,收入数倍于目下,并不稀奇;我做公务员,是因为我是真有理想的于私,希望能够实践所学展抱负,于公,我是真愿意为人民服务的
阴差阳错,来到了另一个时空,这个“初心”,就可以弃之不顾了吗
不,不,不
事实上,如此不可思议的际遇,又焉知不是上天特别垂顾于我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何苍天浑身的血热了起来,气力也回到了手脚上,只觉得浩然之气充塞胸臆,似乎一张嘴,长啸声就会喷薄而出,直冲云霄
还是那句话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
郭一自然不晓得,短短半杯茶的时间,何苍天的心情大起大落c大落大起,目下已从谷底跃上了波峰,见他怔怔发呆,不由担心,伸手来探他的额头,“喂又掉了魂啦”
哎哎,这位小黄门同学,咋动不动就动手动脚涅你我都是男人哦,你好像不算很正经的男人
何苍天回过神来,摇摇头,笑一笑,“没事儿”
顿一顿,“哎,目下,是几月份啊”
“嗐九月哎,你真没事儿吗”
九月嗯,果然,已隐有秋意了。
好还有时间c还有时间。
何苍天透了口气,“真没事儿”他挺挺胸,抡了抡手臂,“你看”
“那就好咱们得赶紧了,不然叫孙虑那个头钱价奴兵寻了来,就啰嗦了”
“头钱价奴兵”犹詈人贱奴,在彼时算是比较狠的骂人话了,而孙虑这个名字,隐约似乎有点儿印象但一时之间,想不起其出处了。
何苍天扁担上肩,腿脚使劲儿,一边儿慢慢的将两大筐菜挑了起来,一边儿问道,“孙虑我记不大清楚了那是谁呀”
郭一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手替他虚扶着,留意着他的动作,待他稳稳的站直了身子,才满意的一笑,“好,看来真没摔坏”
何苍天对自己的表现亦略觉意外,挑担子看起来容易,但负重之外,还要掌握平衡,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看来,这位未来的何监工,确实是正正经经劳动人民出身啊。
“孙虑嘛”
郭一正要回答何苍天的问题,便听见远远的一个尖利清亮的嗓子喊道:
“郭一你们两只蝇蚋在那边磨蹭什么呐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误了太子的事,我剥你们的皮”
“蝇蚋”这特么骂的更狠,把人直接降级成虫子了。
郭一脸色微微一变,压低了声音,“说曹操,曹操到”随即扬声赔笑叫道:“都弄好了都弄好了这就出来了这就出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这个时候就有这句俗语了吗再者说了,司马晋禅代于曹魏,对于前朝的太祖,不是应该略表尊敬吗就介么直呼其名
郭一一边走,一边偏过头来,低声说道,“来不及给你细说了,你且记着:这个孙虑,位份虽不甚高,但万万不能得罪他可是目下太子身边的第一号红人”
太子左右黄门辈姓名,史无明载,这便无可究竟了,或许是我记差了吧。
心境既已不同,何苍天便有多余的注意力观察周边情形了:远远的一圈篱笆,逶迤宛转,篱笆之外,树木葱茏,亭台隐现,明显就不是菜地
,而是正经的苑囿了。他记得史书有载,东宫之北有玄圃,为皇太子专用苑囿,想来所谓西园,是在玄圃中区隔出一片地界,专事“葵菜c蓝子c鸡c面之属”之生产
篱笆有一蓬门,蓬门之外,一人背着手,伸颈张望,一副老大不耐烦模样。何苍天觑着,此人漆纱笼冠c青色单衣,服饰同郭一无异,当然也是一个宦者,不过,单就这身装裹,倒看不出位份高低。
郭一赔笑作揖,“孙郎中孙郎中”
“郎中”这个衔头有趣。
这位自然就是郭一口中“太子身边第一号红人”孙虑了,面目倒是生的颇为清秀,只是略略有些倒吊眉,眉头一皱了起来,脸上便隐约生出一股戾气来目下便是如此一副模样了。
何苍天转着念头:您下头既然少了点儿东东,您介个“郎中”,自然不可能是尚书郎,那么,就只能是寺人郎中了。介个郎中啥级别俺记得不很清楚,不过,魏c晋的寺人监为七品官,作为其属官,寺人郎中的官品,非八即九;论秩呢,大致二百石c撑死了不超过三百石吧。
这个位份嘛,确实不算高。
孙虑目光掠过郭一,落在何苍天身上,眉毛微微一挑,似乎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但随即隐了去,斜睨着,语气冰冷,“这个就是你那个什么朋友啦”
“是阿天,快,见过孙郎中”郭一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串钱来,塞到孙虑手里,微微加重了语气,同时将“孙”字省去了,“今后全靠郎中照应了”
何苍天挑着担子,无法作揖,只能微微哈腰,同时努力赔出一副笑脸来。
孙虑哼了一声,收起了那串钱,眉头依旧皱着,但语气略略缓和了些,“也罢了手脚快些,你师傅已经在等着了”
“是是”郭一一边说,一边就在蓬门口,除下木屐,穿上袜子,换上布履。
何苍天这才明白,孙虑何以只在蓬门外嚷嚷c而不进来进来就得除布履c换木屐菜畦泥泞,木屐可以践泥,布履不行,孙虑并未携备木屐,怕弄脏了自己的鞋,就只好在蓬门外吊嗓子了。
至于何苍天,当然还是穿他的“屩”他得挑担子,不管到哪儿,只能穿草鞋。
另外
嗯,我想明白哪里怪怪的了:郭一和孙虑说话时的口音,同和我说话时的口音是不一样的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俩一种口音;和孙虑说话的时候,他俩一种口音。
他俩的那种口音,应该就是所谓“洛阳正音”了吧
这位未来的何监工,同郭小黄门应是同乡俺们会是哪里人涅
蓬门外一条窄窄的石板路,沿着篱笆,迤逦而西,孙虑打头,郭一次之,何苍天殿后,他小心的维持着担子的平衡,同时脑子并未停止转动:
魏晋的每一任太后,都有自己的宫号,不算两位太后同在位的情形这种情形并非绝无仅有,前后两任太后之所居,大概率为同一宫区,只不过换个名字而已太后仪制尊贵,并非任一宫区都适合太后居住的。目下,太后所居为“弘训宫”,则此“弘训宫”,是否即前朝的“永宁宫”
这事关自己读史时的一桩疑案。
齐王芳即位,曹爽专权,不礼于郭太后,史载,丁谧为曹爽谋,逼迁太后于永宁宫,以至皇帝c太后洒泪泣别,给人一种印象,“永宁宫”乃某偏僻冷宫也。可问题是,郭氏被尊为皇太后之后,即号“永宁宫”,也就是说,郭太后本就居于永宁宫,既如此,又何来“逼迁”一说
目下之皇太后,自然是司马炎的继室姓杨名芷字季兰者,后父当朝,大政不决于皇帝而决于太后,咱们的杨太后,正正是最最尊贵薰赫之时,不可能选择前朝某冷宫为自己的居所,若“弘训宫”即为前朝的“永宁宫”,则可以证明:曹爽和郭氏的关系虽确实不好,也未必没干过隔绝皇帝c太后的事情,但“逼迁”一说,实在是晋史臣对曹爽的诬辞,用意不过是为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多找点儿合理性罢了。
对相关答案,俺还是很期待的您看,穿越,还是有点儿好处的嘛。
走不多时,苑墙已现,而苑门左右各立一根木柱,上端架一根横木,三木搭配成草字头形;突出于横梁之上的两根柱头,雕饰繁复,通体漆为黑色。
这,应该就是所谓“乌头门”了吧
后魏即北魏之前,乌头门不见载于史,秦汉魏晋,是否通行乌头门,只能靠推测,现在,自己算是在“见证历史”了
这一路走将过去,必不断的“见证历史”,而且,所见所证者,必愈来愈震撼
对历史爱好者来说,真正是饕餮盛宴啊
哎穿越穿越啊
嗯,对了,在这个时代,乌头门应主要用于高官宅邸和寺庙等处,虽然也是身份的象征,非黎庶可用,但对于宫苑来说,等级就不算高了,不过也正常这里是东宫,不是宫城;是苑囿,不是宫殿;而且,毕竟是偏门西门,不是正门南门
,没理由在介么一犄角旮旯整一座象魏出来
虽然是“犄角旮旯”,但依旧禁卫森严,卫士一丝不苟,验过符信,翻检过筐中物事,方才放三人出门。
何苍天觑着,几个卫士,不论等级高低,头上皆着屋山帻,脚上皆着圆头高靿靴也即是“高腰靴”了;但身上皆未衷甲,所着者只是褶服,腰间束以皮带,若说同普通的褶服有什么不同,就是裤腿极阔,仿佛现代女子的裙裤。
看来,此时代,“衷甲”确实是一件严重的事情,即便是宫苑禁卫,非要害岗位的,也非一定衷甲的。
何苍天略觉失望后世未出土过完整的魏晋甲胄,研究者之所本主要为陶俑,他本来以为可立即“见证”魏晋甲胄之实貌滴。
不过,束腰的皮带还是很有特色的:
活舌带扣,迥异于秦汉的固定式带勾,几已同现代的皮带带扣无异了;不同于现代皮带者,一是扣好之后,还留有极长的带尾,一直松松的绕到后腰,尾端插进皮带和腰身之间,打个极松的活结,以此做最后的固定;二是带扣置于在身体的右侧,而非如现代的置于腹下中央。
苑门口停了两架车子,前头的一架应为轺车后头的一架,应为露车
轺,遥也,远也;所谓轺车,四向远望之车也,即四面敞露之车。眼前的这架车子,双轮,车厢无顶而有伞盖,厢壁半人高左右,立c坐于其中,正可“四向远望”。其具体形状,看官们可参考秦陵出土的铜车马一号车。
不过时代变迁,眼前的这架轺车,形制已颇有异于铜车马一号车者:其一,铜车马一号车的御者立于车厢之内,而此轺车的御者坐在车厢之前的板架上;其二,铜车马一号车的伞柄立于车厢中央,伞盖为圆形,而此轺车车厢四角各竖起一根曲柄,共同撑起一张方形的伞盖。如此安排,好处显而易见车箱内没有一根粗大的伞柄碍手碍脚,乘客们的活动自如多了。
同铜车马一号车一样,这架轺车也没有“后户”,即只有前c左c右三块厢壁而欠奉可以开合的后厢壁。铜车马一号车是战车,不设“后户”是为了上下车方便,眼前的这架轺车不设“后户”,却是因为等级的关系:此时代,只有较高品级的官员才准许使用设有“后户”的轺车。
另外,何苍天注意到,这架轺车也没有“耳”。所谓“耳”,就是车轮上方设一长方形平板,以挡住车轮滚动时带起的泥水仿佛后世之挡泥板。而车有无“耳”,亦关乎等级,也是只有较高品级的官员才准许使用设有“耳”的车子滴。
至于“露车”,就是最普通的平板大车啦。
轺车以一马牵引,露车以一牛牵引。
轺车之前,站着一个头发经已斑白的宦者,孙虑抬手,松松的做了个揖,但腰不弯c头不低,含笑道:“徐令”
郭一则垂手颔首,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师傅”
哦,之前孙虑说什么“你师傅已经在等着了”,指的就是这位“徐令”了。
既然头衔为“令”,又于东宫服役,则只能是东宫黄门令了,也即东宫诸宦之首,官六品,秩六百石。
此时代之宦者地位,较之东汉,经已大幅度下降,六品的官c六百石的薪水,不管在东宫还是宫城,都是宦者之极峰了。
孙虑的品级,较之这位徐令,低了不止一个档次,但很显然,“太子身边第一号红人”并没有怎么把他的顶头上司放在眼里。
不过,何苍天发现,因为孙虑双眉微微倒吊,皱眉之时,脸上隐现戾气,但一笑起来,眉头舒展,这个倒吊眉却变成了优势:形如弯月,令人如沐春风,加上他面容清秀,很容易叫人生出好感来。
这,应该是他能得太子欢心的原因之一吧。
“徐令”却面无表情,并不搭理孙虑,只向郭一点点头,闷闷的说道,“装车吧”
“是”郭一应了一声,不待他示意,何苍天即放下担子,取下扁担,将两筐菜一一稳稳搬上了露车。
不错,看来这位未来的何监工,确实是很有把子气力滴。
孙虑对于上司的冷脸并不在意,再拱一拱手,“既如此,就静候徐令佳音了”顿一顿,“哦,我去给太子复命先行一步。”
说罢,略略哈一哈腰,转过身,施施然的进苑门去了。
望着孙虑的背影,郭一咬着牙,轻轻的啐了一口,“头钱价奴兵”
“徐令”皱了皱眉,“好了,别说不相干的话了时辰不算早了,登车吧”
听他如是说,御者即从车上搬下一个脚踏,在车后边摆好了。
郭一却不罢休,“论位份c论资历,他和我师傅,相去可以道里计仗着太子的宠,就敢对丈人摆出如此一副嘴脸来”这个话,却是对着何苍天说的。
此“丈人”,非妇翁之意,而是对男性长辈的尊称。
“徐令”微微摇头,不再搭理郭
一,自顾自上了轺车。
郭一压低声音,对何苍天说道,“怕你不记得我师傅的名字是个登字。别的,回来再说你听”
说罢,三步并做两步,也上了轺车。
轺车上设有一条固定的长凳,就是乘客的座位了。
何苍天呢,作为挑担子的给使,当然是和担子同车啦。
人货同车,何苍天并不介意,他好奇的是:两筐蔬菜,就算品质再高,也值不了多少钱,何以会出动东宫位份最高的宦官办这个差呢
而且,看情形,往永宁宫送菜,应该是孙虑的主意,而徐登并不以为然他明显是不大想办这个差的。
好吧,一时不明白就暂且搁下,现在要做的是尽请欣赏公元290年我大洛阳的城市风光
紧贴苑墙墙根的路,应是专供人行的,路边密植极高大的槐树c榆树,这些不晓得已生长了多少年头的大树,将这条五c六米宽的道路几乎完全遮蔽成了一条林荫路。因为树木遮挡视线,站在苑门口,外头大路何等风光不甚清楚,一俟车子转入大路,眼前便即豁然开朗,何苍天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喜的险些叫出声来
大路极宽路对面亦同样密植榆c槐树,两排树木之所夹,目测总有四c五十米的样子吧
四c五十米这是什么概念
何苍天晓得,1952年大规模改造之前的长安街,最宽处亦不过十五米长安街,算是明清以降中国最重要的一条街道了吧
路面的土,夯的极实,有若砖石,车子走在上头,平平稳稳。
他的心跳加快了:
这就是中国此时代之中国承两汉余烈,统一c和平的中国
何苍天定了定神,发现这条气势恢宏的大路中央,还筑有两道土墙,大约一米来高的样子,将整条大路分成了三道,彼此区隔,而以中央一道最为宽绰。
嗯,这中央一道,应该就是御道了,史载,“唯公卿尚书章服道从中道;凡人皆从左右”也。
何苍天们走的是左道,想来,“东宫给西宫送菜”虽也勉强算是“王差”,但六品的黄门令的级别还是不够走御道除非是传旨。
接着便发现另一个有趣的现象:大路是南北向的,他们的车子,由北而南,而路上指的是左道前后左右的车子,方向如一,皆由北而南,没有一架车子“逆行”的。
抬头右眺,视线越过御道隔墙,发现右道上的车子的行使方向,正正好倒转了过来:皆由南而北,亦没有一架“逆行”的。
于是证明了另一条史载:“左入右出”。即,除了御道,左右两道皆“靠左行使”c“单向行使”也。
而且,“人车分流”大路两边密植的榆c槐树,既是景观树,也是区别人c车的“隔离带”。
瞧人家这个交通秩序这可是公元290年哦
还有,以路面仅仅指左道之宽绰,双车并行毫无问题甚至三车并行都是腾挪得开的。
果然,史书不我欺,整条大路,拢共“九轨”也。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并紧紧攫住了何苍天的心:
如此中国c如此盛世史上是有“太康盛世”“太康之治”一说的,岂可叫她陷入似乎永远看不靠尽头的混乱c分裂
他不禁握了握拳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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