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郑卫之地大大小小能够在当地说得上话的家族。
不仅有商人,还有许多士人。
取郑卫相交的黄池,无盐朗就此地看到了许多有些面熟的面孔。这场宴会的规模堪称国宴,却没有国宴那种正襟危坐的气氛,没有固定的座位,也没有必要的介绍,若是放在室外,格外像是暮春出游的场景。只有来参加的人,大家都在做自己要做的事情:瞄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或者敌人进行应酬。站在田昌意身旁,他身边也来了许多人,朝他嘘寒问暖。
无盐朗很吃惊,不说这些人的身份地位,光是一到黄池,第二天就能开设这样一个宴会来,田昌意就这两地的控制力,就比他想象的深。
可能是因为田昌意面无表情的表情太具有威慑力,那些人并没有和无盐朗交谈太多,大多是留下一句‘以后就多多仰仗大人了’这样的话就散开了。
看情况,虽然没有公开,但这些人早就得了消息,这是来向他表忠心的。
“刚才那些人的脸都记下来了吗?”冷不丁地,田昌意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啊,嗯。”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分内事,自然是有好好记住的。
“他们就是你所开商行的基础,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你要不断把商行的规模壮大,若是有不合作的,就尽可能将对方的商行买下来,如果誓死不卖,你就把他们挤垮,总之,我不希望半个月之后郑卫之地还有不听话的商行。”
这个听话不听话自然就是要按照之前田昌意所说的在郑卫之地所实施的策略来进行界定了。
无盐朗记得无盐氏也有些生意是在这边,不过,他侧脸瞧了下田昌意的脸色,决心不在这方面有任何的私心。
宴会结束之后,田昌意向无盐朗引见了一支近千人的‘私军’,这些人的名号,他没有亲眼见过,作为宋人,他也是有听过的。
“兰翎卫……”
“从今日起,他们便由你来驱使,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可以让他们去做。另外这十人,务必让他们贴身护卫,以防性命之危。”
这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啊。无盐朗更加感动了。近千人的兰翎卫差不多就是全部了。真没想到公子是如此信任他,看重他……
“这边就交给你了。”田昌意也不是故意打断无盐朗的感动时间的,只是她还很赶时间,“我要回宋地一趟。”
哦,宋地。只是这番去宋地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呢?作为一个宋人,虽然郑卫之地能让他大展拳脚的地方很多,但是毕竟是家乡,无盐朗不可能对家乡的发展无动于衷。
“征兵。”田昌意补充了一句,“五都之兵都交给临淄那边驱使了。公主殿下要攻破函谷关,没点部曲,可是太不像话了。”
如果是因为什么必须之事的理由,就如今由田昌意当国的齐国,无盐朗认为宋地之民为其抛头颅洒热血也不是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事情。因为在某种层面上,齐国就是他们宋人的齐国啊。为国牺牲,不管在哪个时代都能称得上是荣耀的事情。但听到田昌意这番言语之后,无盐朗却觉得心里不够舒坦,什么叫‘没点部曲,就太不像话’了?
虽然这话不该由他来讲,但是,要是不说出口,无盐朗知道,绝对会变成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让他之后吃放喝水都感觉不舒服的,所以他心一横,还是问出了那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公子,在你眼中,宋地的百万之民与那齐国的公主殿下,孰轻孰重?”
他没有再以主公这样的名号来称呼对方,而是选择了一个稍微能够拉近距离的。
这个问题,无盐朗认为自己是知道答案的,但是他,总还有些蠢蠢欲动的期盼之心,想要从田昌意这里得到一个他能够接受的答案。
田昌意笑笑:“你们跟她,没有可比性。”
“哦,嗯。”很反常,当真的听到这样一个不能接受的答案时,无盐朗却觉得自己平静极了,自己都认为自己的反应不正常,可是,要是田昌意不这么回答,他才会有够吃惊呢,右手摩挲着左手虎口,他说,“公子,去宋地之前耽误两刻钟在这里,应该无碍吧?”
“有什么紧要事吗?”田昌意虽然这么说,眼里却没有多少波澜。
“想问问您和那位公主的事情。”无盐朗说,“能够值得公子您如此看重,那也是位奇女子吧?在下实在是有些好奇。”
“奇女子啊,要是她听到你当面这么说她,可能并不会很高兴。”田昌意呼出一口气,身体有些放松,“而至于奇不奇的,你们不是已经见过面了吗?”
“见面”无盐朗自认为这段时间,他都在宋地,可是没有……
田昌意好心提醒他说:“不说那枚玉玺印,就是那柄剑,等闲我都是不可能离身的。”
“那就是女扮男装了。”无盐朗陷入了沉思,“不过,男子与女子的面容轮廓多有不同,按理来说,我也算见多识广,不该分不清,认不出来。”
听到这句话,田昌意差点在心里笑出声,哼,她这许多年,不也是没有一个人认出来吗
“公主殿下是这样,除了性别,她的为人,她的行事作风。就没有哪样能和女子搭上边的。”田昌意用自己的解释给了无盐朗一个台阶下,让他不至于在这样的疑问里去钻牛角尖。
“公子所言甚是。”无盐朗表示赞同。
“我这样的回答能够让你满意是最好的。”
“……和齐国的公主相处的怎么样?”无盐朗却没有君子发于声,止乎礼的礼数,胆子大的竟然敢来打听主公的隐私了。
“还好。”田昌意有些不适应,但是也不是不能回答,“跟她一起,我总能学到许多。就像那轻重之道,也是她讲与我听的。”
这话说的就实在是扯淡了,公主目夷会主动让她看的书,就没有基本和恋爱之情不搭上边的,实在是往年她自己所看的书籍里面摘录出来的。不过,公主目夷于这些事应当也是清楚的,毕竟之前在桓公台,公主目夷答齐王田朝时就非常推崇管仲之学。她只是明知这些事,然后便宜行事,代替公主目夷将这些事情给做了而已。
“有那样的胆识也便罢了,竟然还有这般见地。”无盐朗不由得啧啧称奇,“我原本以为齐国公主只是一介空有美貌,还担心公子你那般看重她,实是错付了,现下看来,倒也配得上公子你。”
“若是比美,她应当是比不上我的。”田昌意的关注点却很奇怪,她摇摇头,“真要是说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我应该是配不上她的。”
无盐朗可不允许田昌意这般轻贱自己:“公子休得这样讲,我们宋国虽亡,但宋地还在,宋人还在,公子你的相貌不说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但在我走南闯北这许多年里,也是独一份的了。你还有那样一份好武艺……”
这样夸人的技术,田昌意都为他臊得慌。
干咳了两声,让其打住,她说:“你应该是有成家吧?”
“不瞒公子,宋国既亡,不破齐国,无以为家。但就现今的状况,应该在明年开春就能结亲了。”
“媒妁之言?”
“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样的回答,才是这个世道里最为正常的流程。而看无盐朗的表情,也是丝毫不认为这样的做法有什么奇怪之处。
田昌意不打算就此发表任何意见。但无盐朗却是有些不依不饶。
“反正我不许公子你说什么配不上这种话。”
这个人根本不清楚她与公主目夷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会这样着急为她主持正义啊。
“我曾经失忆过。”田昌意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在内战失败,父亲逃往齐国的路上,我们被宋王指使的人截杀,许多人都死了。等我失忆醒过来的时候,最后陪伴我的那个人也死了。但是,我是不可能失忆的,只可能是我故意那么去做。你可知晓,我选择遗忘的原因”
无盐朗曾经一直以为宋太子是因为水土不服病逝的,但是这段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不是让他在意那个的。失忆,遗忘。还能有主动失忆的人吗?那不就和装疯卖傻差不多吗?
田昌意读出来了无盐朗的心声:“装疯卖傻啊,你要这么说我也没错。”
“我一开始就是那种看着旁人眼泪与鲜血而无动于衷的人。所以就想要把那份无法共情的本心藏匿起来。不能说是故意的,但是实际上的结果并没有改变。她的父王母后,以及待她十分亲厚的太子哥哥,都是在我眼前死去的。我就想着,她什么时候能够痛恨起神明呢?如果她恨我的话,那她就可以杀了我吧?”田昌意抱着双肘,看那空中飘散又聚起来的云朵,“而如果能杀了我的话,她就能活下去了。”
无盐朗不懂,他一点儿也不懂。
“好歹我也算是个神明,不打算向我祈求一些东西吗能力范围内的,都不需要代价哦。”
对此,无盐朗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