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太子无亏早就死了,这是在场四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谁都知道将成为齐王的公子必定是个傀儡,其人究竟是谁,对于公主目夷根本不重要。但齐王田朝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但想一想也知晓,要是公主目夷和太子无亏的感情真的有那么深厚,公主目夷怎么会允许随便的哪个公子,来做这个齐王呢?!
齐王田朝死后的齐王,只能是太子无亏。
齐王田朝一边将酒爵置于唇畔,一边对田昌意说:“寡人当日本来不想立即再定下一个太子,以免为诸臣所胁,没想到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目夷不会成功的。”齐王田朝在饮下毒酒的最后一刻仍在说,“太可惜了。”
田昌意知道他在可惜公主目夷生就的是女子之身。
“是啊,太可惜了。”田昌意笑着帮齐王田朝手中酒爵王上抬了抬,以免浪费。
齐王田朝本能的吞咽之后,脸上也多了几许平静之色:“目夷的根在神明台,注定要被凡人所欺骗,和她的母亲一样。”
田昌意一把松开手,任由齐王田朝失去控制的身体软倒在地,极大的碰撞声在空档的大殿内回荡了许久,她说:“错了,田朝,不仅是你们会欺骗。”
齐太初十九年十月十四日,齐王田朝崩殂于桓公台,这日距离宋国为齐所灭一年还差五日。
史称‘太初之变’。
第二日,齐太初十九年十月十五日就是下元节,这日也是公主目夷的及笄礼。
但除了田昌意之外,基本上没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朝堂后宫都沉浸在前一日的动乱余波中惶惶不可终日。公主目夷没有在意这些,她着令二府三公惟宗伯府是从。现下局势危急,要在诸国反应过来之前,将昨日之事盖棺定论才好。安排齐王田朝的葬礼是最优先考虑的事情。好在事出危急,可一切从简。
——临淄南郊。
临淄南郊的高坛附近正是人群云集,这是齐王田朝的葬礼,亦是太子无亏的登位之礼。只是太子无亏当年在宋国遇刺,其后去往燕地休养,这番赶回,路上得了风寒,暂时只能在榻上休养。登位诏书乃是委托同父同母的妹妹公主目夷代为通报。
“咳咳……”公主目夷对着田昌意清了清嗓子,意料之中引得对方迅速扭过头来看,她才以眼神安抚,“太子哥哥不露面,会有人信吗?”
田昌意已经和太医院的御医们统一好了口径,听到公主目夷的疑问后,她挥退了他们,然后由专业的盯梢人员跟上,方便发现不对时就杀人灭口。
她凑到公主目夷面前,那副如同玉石般温润又美丽的脸庞就映在了公主目夷的眼中。她有不染尘埃的双眸,还有深邃,能够穿透人心的目光,有些薄的嘴唇唇纹很少。
确认好公主目夷身上的礼服穿的没有问题,田昌意才在正前方俯身说道:“行了,别耍孩子气了,念诏书去吧!”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诏书。
高山之上,小山之下,这个世代为齐国大宗伯视为祭祀场地的坛场,除了往常那战事初启,用于告拜天地的血食之礼和祭祀乐舞所需的一应祭师外,盘坐的还有朝堂诸臣以及班荆馆应邀前来的诸国使臣。无数的目光对准了高坛所在,而公主目夷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昨日才下的大雨,这天日绽晴,寒风依旧冻人。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
“太子无亏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听说过。”
“谁知道呢,这坐山观虎斗捡的一个好王位,当初说出走燕地果然是掩人耳目的吧。”
“诏书为什么非要公主来?太子身体抱恙,宗室就没有别的人了么?”有不明情况的人发问。
“你是没听说昨日王宫中死了……”
“还是天降大雨把血迹都冲刷干净了,但那血腥味怕不是要好几个月才能散去。”
“那个安平君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杀起人来是真的不眨眼。”
……
就在恪守礼仪的祭师中有忍耐不住要发声警告的时候,一道号角声响起。
皆是噤声。
那位搅得齐国风云变幻的正主总算是在众人的翘首以待中出场了。
观礼位上,除了翟黄几个,班荆馆中的诸位使臣还没见过这位深受齐王宠爱的公主殿下呢。
上衣下裳为十二章纹饰,公主目夷缓步在前,一步一行,皆是映照天地。耀眼的黑发勾勒了无瑕的洁白脖颈,初晴的阳光掠过她的面庞,耀眼到使人不可直视。
她为众人簇拥,她亦为众人领路。
手执礼器的侍从们渐渐远去,公主目夷的身影渐渐缩小,最终在高坛之上变成了一朵小小的火花……火花在朝雾与冰冷的目光包围下兀自灼烧这身周的一切……
公主目夷说话了,那声音十分肃穆正经,让人无法分辨她的年龄,无法让人将她的言语和她本人联系在一起。
“昔我太公望辅佐天子以神武封齐,廓开大业。桓公尊王攘夷而能号令天下。威王搜扬俊义,多士盈于学宫。而孟君叛党,苏秦乱齐,家国动荡,战事多起,又诸公子迭相残杀……”
翟黄能够听清也能够听懂公主目夷说的话,但是这个开头,在他听来,就怎么都不对劲。一思量,他才回过味来。
不对啊。姜太公是被天子封在齐国,桓公也是春秋五霸不假,但是威王可是你们田氏代齐之后的事情了,说太公就不该说威王,说威王就不该说太公吧?怎么何时这姜姓吕氏的太公望就成了你们陈姓田氏的祖宗了?就是乱认祖宗,也不该当着他们这群有读过书的人的面认。他是不打算拆穿,可是看身旁这些人的脸色,不考虑公主目夷将他们当傻子,欺负人家没读过书的可能,怕是这群人都要认为公主目夷果然是长在深宫一公主,这登位诏书写的也是满是漏洞……公主目夷有韬光养晦,装傻充愣的可能。
但是,翟黄看着那个处在高坛之上的少女,能够感觉到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是在牵强附会,乱攀亲戚。
她就是打算这么说的。
她眼里的齐国根本不分什么姜姓陈姓。若她便是当初那稷下学宫的墨家墨师,她比所有人都清楚,为国效力究竟意味着什么……
“夫帝王岂有常哉,大禹出于西戎,文王出于东夷,愿惟德所授耳!因大耻未雪,社稷无主,勉从诸义。孤今猥为诸公所推,绍修我三祖之业。”
听到这里,翟黄正想观察其余诸国使臣的反应,忽然发现公主目夷声音消失了。这不是结束,这是终语前的等待。
高坛之上,公主目夷微微露出笑容,她目光向下,准确无误地找寻到站立在人群之中的田昌意,声音平缓从容:“虽然列国未必同我,然天命假手于我也。”
翟黄和身边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公主目夷拔高了声音:“天子之治,当在齐国。”
说是太子无亏的登位诏书,这现下听下来无疑是公主目夷的宣战战书。
图谋那天子之治。
时至今日,有哪个国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言如此呢?心里有鬼是一回事,嘴上说出口就自然是另一回事了。
今日以前,诸国伐齐是为趁火打劫之举,今日之后,诸国伐齐便是人心所向了。
——“为何不可取而代之?”
是的,和那时的心情仿佛,带着一种久违的畅快。
她本非常人,她命定要行非常之事,没了父母兄弟,大限将至,她,自然无所顾忌。
这一回,她将以齐国一国,抗衡天下。
坛下有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老臣朝公主目夷投掷酒盏,酒盏被扔到半空就因落势坠下,于公主目夷看不见的地方发出清脆而连续的碰撞声。有混在其中的暴徒朝公主目夷射箭,那是从韩国流通至临淄地下黑市的非凡之品,小型弩机便于携带,不过射程会受到相应的限制,可虽然没有一千步那么夸张,但是要给公主目夷造成致命伤还是绰绰有余的。
公主目夷的肩膀中箭,因着去势,她后退半步,却没有倒下。箭矢造成的伤口并不大,然后被她暴力拔箭造成的结果弄得血流如注,这一幕把奔过来救驾的亲卫们都吓呆了,三棱箭带着倒刺和血槽,箭头上沾着不少血肉,一点点,一丝丝,光看着都让人觉得疼痛。
最后,公主目夷将箭矢摔在地面上,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惨状。她仍注视着在混乱人群中不动如山的田昌意,将沾满血的手举起来,金色的脉流在她眼中也有回旋,带着挑衅:“天子之治,当在齐国。”
的确,田昌意若是想要她活下来,她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能活下来的。
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本不欲长生,哪怕让她活过了属于自身的那些岁月,她也觉得辛苦。毕竟母后和太子哥哥,尽是不在了啊。
但是田昌意迈步近到了公主目夷的身前,不通人情的神明怀抱着她:“那你,便为天子!”【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