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淅沥沥,银丝般的雨水从屋檐坠下,形成了一道透明的雨帘。
窗户开了个小小的缝隙,偶尔会有雨点坠在窗沿,清风顺着窗缝溜进,引得油灯的火苗摇曳,摇曳的烛光旁,承榕正端坐在案前看书。角落里六子煞有介事的练着拳法。
承榕回头看了看六子,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
两个小人儿的视线交织到了一起,六子歪着脑袋问:“哥,你最近总是看我干啥?”
“你不看我,怎知道我看你。”承榕移目,垂眸看着案前的书。
六子道:“哥,我总是觉得你这几天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承榕也不忙着回答,翻了一页书,慢声道:“我哪里怪了?”
六子:“你总这样悄悄打量我。什么意思?”
承榕这次不再回答了,眼睛虽然垂眸看着书卷,可脑海中萦绕着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六子咧嘴乐了,大咧咧的坐在了承榕身旁,一脚踏在木凳上,一只手搭在了承榕的肩膀:“哥,你是不是怕我觉得你心眼子多,不愿意跟你玩儿了?”
承榕一怔,眨了眨眼睛,将六子的手推开,沉声道:“不是。”
六子哈哈一笑,道:“哥,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你别担心,我娘亲和我说你这事儿做的极好极妙。对付外面的人不靠点小心眼那还有活路么?”
承榕面带讶然,看向六子:“婶婶当真如此说?”
六子点头:“我娘亲说爹爹
读书读傻了,让咱们别听他瞎叭叭,娘亲说只要不跟自己家人使心眼儿就算不得什么,顶多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六子停顿住,看向承榕:“哥,私塾里那帮人,明面上跟我玩儿,可今儿我买的蜜饯,他们没一个人吃的,我知道,他们心里还是觉得我是个叫花子,嫌我脏。哥,只有你肯吃,你从没嫌过我,所以你对外人动刀,对外人耍心眼我根本不在乎,你是我哥,这一生一世都是我哥,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我还照样什么都听你的。”
承榕心中猝然一颤,看着六子,眼中带着笑意,提手摸了摸他的头:“臭小子。说这种酸话。”
江镜庭伫立在窗前,他的双目覆着白布,耳畔听着细雨声响,花月意撑着伞从外面回来,紧走了几步,把江镜庭面前的窗子关上了:“怎么老想作妖。”
江镜庭无奈笑笑,花月意收了伞支在了门边,移步进了房间里,擦擦额头的雨水,将怀里的药草取出,道:“眼睛如何了?”
江镜庭摇摇头:“不太好。”
花月意看向江镜庭,以往他总是说一些轻描淡写的话,只自己忍着疼痛,眼下却说不太好,花月意沉声道:“怎么了?很疼是吗?”
江镜庭回过神来,这才解释道:“若是疼痛却倒也无所谓了,只是如今这看东西仍是朦胧不清的,沈易山不知去了哪里,一点音讯也没有。眼下,我还有很多
事要做,眼睛若长久如此,只怕要误事了。”他的食指摩挲着空荡荡的拇指,负手立在窗边,眉宇微蹙。
花月意一怔,看着江镜庭脸上的焦灼,半晌才安慰道:“落羽不是出去找沈易山了么,也许能找得到呢。”花月意眼眸一亮:“对了,你可以去找刀四娘,我总觉得沈易山的施针固然有效,可更多的似乎是刀四娘那丹丸起了作用。”
江镜庭沉默着,半晌才叹了口气:“眼下暂且我还抽不开身,只能等到入秋了。若是入秋之后再无沈易山的下落,也只能去找刀四娘了。”他修长的手落在窗沿边,用力的摁了摁,沉声道:“真是误事。”
房间里静的只有窗外的雨声,花月意微微出神的看着江镜庭,从前他说病情常有反复,对任何事似乎都秉承着一种超然恬淡的态度。
如今却倒是如此焦灼。这反而使得花月意愈发的好奇,他江镜庭到底如今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花月意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纵然她开口问了,江镜庭依然有办法回避。
她自怀中取出了玉犀角班指放在手心里观瞧,她想起了那一夜,江镜庭口中所说承榕的三叔。
行三,花月意心中一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像是巧合。
曾经说书人所说的书文在花月意的脑海里悠悠回荡,偏是那玉犀角班指,仇人又偏是行三。什么样的人能认识国师之女聂朝云。当年瞎老爹因
此而送命的亡目人覆国。
最重要的,是穆涵之的那句“师兄多年浴血疆场。”
如果是这样,眼下江镜庭口中云淡风轻的很多事要做,几乎令花月意感到胆寒。
沉淀在她心中多年的疑惑,伴随着江镜庭因为眼疾而焦虑的神情,几乎将这种疑惑与不安推至顶峰。
花月意敛神垂眸,佯装不经意,慢吞吞的问:“对了,你杀过蛇吗?”然后她就将目光落在了江镜庭的脸上,他轮廓分明的脸覆着白色的布,花月意并不想错过江镜庭任何一个细致入微的表情。
江镜庭却道是转过头来,一脸的迷茫:“杀蛇?倒是没杀过,为何突然这么问?”
花月意眼睛一转,道:“前几日在院门外看见了只小蛇,后来又找不见了,生怕它溜进了咱家里。”
江镜庭道:“明儿个我去买些雄黄。”
“嗯。”花月意点点头,转身去为江镜庭煎药了。
她没有看见,她转身出门的那一刻,江镜庭僵硬的肩膀,这才微微放松了一分。
树上的叶子变成了红。
脚踩在枯枝之上轻轻的响。
当一缕清风拂过,空荡荡的秋千微微摇晃,有萤火虫乘风飞入院中,栖在翠竹之上,一闪一闪泛着淡黄色的光。
井水落着月色的银辉,石桌上摆着一炉熏香,一盏青灯,根枝缠绕的葡萄藤下,一家四口坐在石桌前。
六子和承榕正吃着盘子里的石榴, 江镜庭的眼睛上仍覆着白色的布,花
月意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按动着头顶的大穴,六子举着手里的石榴:“爹,这石榴真甜,咱们家也种一棵石榴树吧?”
江镜庭笑了:“好啊。”
花月意似乎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环顾院子,又忽而回过神来,睨了六子一眼:“你脑子里除了玩儿就是吃,你看看你承榕哥哥,整日不是看书就是练字,你再瞧瞧你,最近若不是秋先生来家里给你们温书,我才知道你小子原来下午都自个儿跑去野了。”
六子挠挠头皮:“我看那秋先生脑袋多少有些毛病,头一次听说教书的先生还特意跑来咱家温书的,他八成是吃饱了没事做。”
花月意按动江镜庭头顶的手微微一顿,又很快反应过来,继续垂眸接着给江镜庭按着头顶,江镜庭修长的手握住了花月意的手腕:“累了吧,坐下歇会。”
“不累。”花月意笑笑,双手按摩着江镜庭的头,可脸上若有所思着什么,她看看承榕,抿了抿唇,又回过神来。
晚上,花月意去了房间给两个孩子铺好了炕,花月意趁着房间里只有她和承榕二人的时候,坐在炕上对承榕招了招手,承榕走到花月意面前:“怎么了,婶婶。”
花月意低声道:“江镜庭是你几叔?”
承榕看向花月意,答道:“四叔。”
“哦。”花月意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摸了摸承榕的脑袋,转身出去了。
夜深了,院子外面的秋风也变得萧索
,床榻之上,花月意枕在江镜庭宽阔的怀里,江镜庭摘了覆在眼中的白布,眨了眨眼睛,伸出五指在眼前晃了晃,依然模糊而朦胧。
花月意抿了抿唇,试探地问:“你的眼睛,是因为先中过毒,后又被浓烟所熏,是么?”
“嗯。”江镜庭安抚着花月意:“没事,明儿个我去找刀四娘,兴许她能有办法。”
花月意没有说什么,只是眼波流转,半晌,忽然从江镜庭的怀中翻了个身,背对着江镜庭。
江镜庭道:“怎么了?”
花月意的手摸到了压在枕头下面的玉犀角班指,她将扳指握在手心儿里,面上一派凝重,可是嘴中说的话却仍是漫不经心:“对了,我好像从未问过你,你在家行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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