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砸在地上是什么感觉?
龚贵妃其实已经丧失了感觉,她只觉得每一个骨节都像摔在了冰面上似的,一时不觉得疼痛,只有渗透肢骨的寒冷,她在地上躺了一阵,想爬起来,但无力支撑,她就这样仰躺着,呆滞的视线里,被另一双眼睛的厌恶充满,心就一寸寸地冷下来。
“你生的,是个妖物,定是你心怀恶毒,才至于被神佛降怒,龚氏,你罪该万死!”
这是什么意思?
龚贵妃却并没有陷入迷茫,她躺在地上,拉长嘴角。
她就这样笑着说:“我早想到了啊,必定会被陷害,官家你是不会庇护我的,你不是又有了新欢么?我的阿兄,为了官家惨死云涛观,他是多傻啊,以为他豁出了性命就能被官家惦记一辈子,可是他而今尸骨未寒,官家不是照样有了新欢?穆清萧,那个贱人,他无非是与阿兄眉眼几分貌若,结果官家就移情于他,哈,我怎么可能诞育妖物,只不过是穆清箫那贱人不容我,官家可得小心了,我死之后,穆清箫定有荐入宫廷的姐妹,他再是如何狐媚,可惜是男儿生,他不是始终无法诞子么……”
清箫入宫,知者甚少。
为了瞒过太后,羿栩给了清箫一个翰林待诏的名义,一再强调是淮王引荐的隐士,羿栩原本的打算,处死晏迟之后,封李祖继为国师,借李祖继之口,赐清箫以旺佐君国社稷之名,如此便能顺理成章授任司天台的职位,出没于宫廷,亦是理所当然。
羿栩没想到龚氏竟然堪破了他对穆清箫的心思。
原本就想置龚氏于死地,只是因为周途疏的缘故尚且还有不忍,但居心被拆穿,羿栩更加震怒,他再是一个窝心脚上去,而且脚踏着龚氏的心口,蹲下,欣赏着龚氏扭曲的眉眼,羿栩似乎就觉得心情好受了些。
“你要一直不提周郎,我或许还能饶你一条性命,我都想好了,表面上虽说把你处死,但私底下放你出宫,在秘处,你还能享锦衣玉食终老,吃香喝辣此生。可是你刚才说什么?你说途疏为我而死,你甚至还说我移情清箫,你是知道啊,你知道我当途疏不是属臣,你知道我和他,根本不仅限于君臣是不是?”
龚贵妃看着羿栩狰狞的,陌生的脸,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太愤怒,她瞪视着羿栩,但嗓音是从哭腔里挤出:“奇怪么?官家何必自欺欺人?眼下宫外谁还不知官家与阿兄……你们是龙阳之好?!”
“呵!”羿栩更加用力的一踩,他几乎把大半力量都用在那只脚底,他把脊梁又弯了一弯,像一只秃鹰,盯视着鹰爪下的女人:“你不是别人啊,你是妹妹,我以为你一直不知途疏是兄长,结果你却是知道的,你这数月,可为他的死流过一滴眼泪,可为他的死挨过一夜无眠,你长没长心啊?你凭什么质问我,凭什么!!!”
龚贵妃只觉胸腔一阵闷痛。
不是生于内,是真的被那只脚用力踩下的疼痛,她忍无可忍,抬手捏着羿栩的脚腕,一掀。
一阵天旋地转,羿栩尖声高叫。
很多人拥入,“护驾”声不迭,兵荒马乱……
结果也只是把虚弱的,刚刚产子,喘个气都站不住的龚贵妃,从天子身上架开而已。
“哈!官家,你装什么糊涂?我要不知道我是周途疏的妹妹,我犯得着进宫?我犯得着替你赏赐物件给他的同胞妹妹?我那时只是不知道你和他是、是、我不知道周途疏竟然是你的男宠!!!你也心知肚明,你也心知肚明!你现在是要杀我,你才找借口,你答应了我阿兄予我皇后之位,明明是你做不到,明明是你辜负我阿兄,你不承认,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龚氏疯了,她被宦官架着双臂,还被宫人挡着视线,她周身乏力周身狼狈,她明明知道已经不能现伤害羿栩,但不能遏制的是压抑已久的怨恨。
“羿栩!你害了我的兄长,也害了我,还有我们的小妹,你装什么重情重义呢?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恨你,我们一家都会恨你,九泉之下,我们会诅咒你,你不得好死,你必遭天遣,皇嗣断绝,皇嗣断绝,羿栩你话该,你话该!”
“杀了她!!!”羿栩指着龚氏:“别让她死得太轻松,给我先斩断她的舌头,再挖了她的眼睛!”
这晚上一场大雨。
天蒙蒙亮,天子其实尚未上床安置,他坐在脚踏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额头放在了掌心里,他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就觉得腿是冷的,心是冷的,他十分不明白为什么做为九五之尊,在这样一个夜晚却没有人陪伴。
“吱呀”一声。
穆清箫步入这间阴森的殿堂,他手里端着一盏灯,他把一盏灯放在了地上,他看着昏沉的灯火里,一国之君看见他时激动的神色,穆清箫实在的,非常的,严肃认真的好想大笑。
但那只是想法。
“官家,节哀。”
羿栩呵呵笑了两声:“一个晚上,只有清箫才对我说了这两字。”
“别的人不敢说。”
“为何?”
“怕死啊。”
“你不怕死?”
“我不忠君,亦不忠国,无志想,无牵挂,故不怕死。”
羿栩疑惑的看着清箫。
“怎么?九五之尊不能容忍有我这样的人,无君无国不忠不孝?”清箫笑得十分讽刺。
羿栩异常的烦躁,他开始憎恶面前这个少年,如果周郎在,绝对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还说这样的冷言冷语,他们眉眼再如何相似,终究不是同一个人,穆清箫凭什么敢在一国之君面前,如此放肆?!
“杀,杀人若能让你愉快。”清箫讥笑依旧:“官家你真的爱过周郎么?你杀了周郎的胞妹,现在又处死贵妃,我知道啊,官家有不得已的苦衷,可人活在这个世上,谁能没有苦衷呢?逼于无奈,就能杀人害命么,逼于无奈,就能欺君叛国么?官家还是先把我放出宫去,我可不是周郎,更加不是龚贵妃,谁想要我的命,我至少也得让想要我命的人陪我一同死,我很危险,官家贵重,远离我这类亡命之徒为宜。”
羿栩捂着胸,重重咳了十数声,他佝偻着腰,看着那个似乎把生死置之度外,吊儿郎当的少年:“穆清箫,我以为你是让我杀了你。”
“好啊,官家下令杀我,我现在就弑君,我们同归于尽。”
羿栩在穆清箫的笑脸对面,翻了个白眼,他摊开手,手臂半放半撑在床沿,他沉默很久,终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官家杀贵妃是对的。”穆清箫也学羿栩的模样,他还觉得自己的姿态更加赏心悦目,所以唇角的笑容就更加真实了些:“我在,就不会容她活着,要么官家杀了我,要么官家杀了她,她死了,我当然心花怒放。”
羿栩紧紧蹙起了眉。
穆清箫把脸凑了过去:“怎么?厌恶我了?杀了我?”
“滚!”羿栩火冒三丈。
“谢官家允草民出宫。”穆清箫行了个礼,然后头也不回。
羿栩看着敞开的门扇外头,已经有雪白的天光,淡淡的渗入三尺,他当然不可能追上去,因为知道穆清箫不可能踏出皇宫一步,羿栩觉得自己异常孤独,因为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敢陪伴他在身边。
皇后,和妃嫔们,谁都不敢打扰,只有慈宁殿有召,但他并不奢望他的生母,能够给予他安慰。
母亲爱他,但越来越想/操控他,他明明是为了母亲着想,不愿意母亲目睹那妖物,从此陷入噩梦之中,但母亲总想质问他,短短一夜已经三次急召,想问他为何处杀皇子,呵,那是什么皇子啊,那是羿承钧,是羿承钧化身的妖物,诅咒他,谋害他,他必须把这样的妖物挫骨扬灰。
一个宦官入内。
身上不见一滴血,但羿栩知道他是刽子手。
“龚氏死了么?”
“贵妃娘娘已经……自尽。”
“退。”
“官家……”
羿栩看向那心腹。
“贵妃有遗言。”
“无非诅咒之词而已……”
“官家,贵妃饮下鸩酒濒死前,说了一人姓名。”
“谁?”
“司马修。”
羿栩瞪着心腹的眼睛差点没有暴跌出眼眶。
晏迟在这天的下昼,回到家中,芳期已经听闻了宫里发生的一连串事,只关于某些细节她当然跟大多数人般的模糊,却也并不在意,总之这天,她下厨忙乎了许久,烹饪得一桌美食,天遂人愿的是,晏国师总算没滞留数日,如她所料,今天傍晚就回家了。
“意外之喜,龚氏临终之前,留下的遗言居然司马修。”晏迟这样说。
芳期都惊呆了:“啊?!”
“其实也不奇怪。”晏迟微笑:“司马修跟周途疏交好,所以也非常顾惜龚氏,对于后位之争,司马修一直在助益龚氏,我占断龚氏妊子为男嗣后,司马修不是那么放心,所以呢,他让李祖继又占断了一回,李祖继这点本事还有,断定龚氏腹中之子为男丁。
于是司马修越发积极,想将龚氏推上后位,龚氏也信任他,我猜,龚氏濒死之前,大约极度怨恨司马修未曾救她,所以,这个女人恩将仇报,临死前还陷害了司马修一回。”
芳期:……
“这并不奇怪。”晏迟说了一句重复的话。
只不过他在说这句话时,伸手摸了摸芳期的发顶。【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