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泽是被人晃醒的。
他好容易看清晃醒他的人,这一刻所有的记忆也都复苏,他起身就抓紧了芳期的肩:“三妹妹,长公主她……”
“无事。”芳期连忙安慰覃泽:“阿兄,我一直瞒着阿兄已经洞悉大夫人的恶意,请阿兄谅解。”
覃泽渐渐放松了指掌,目光又再恍惚了一阵,他额头上冷汗密布,心里的凉意也半寸没有消褪,仿佛无力,所以音量虚浮:“母亲会如何?”
“阿兄,跟我一同去听审吧。”芳期低着头。
在制定这一计划时,最让她费思量的就是兄长的心情,她知道经此一役,王氏再无翻身之日,一生就此惨淡收场,这是王氏罪有应得,但王氏毕竟是兄长的生母。
兄长应该埋怨她,从此兄长不会再和她亲密无间了。
此案其实并不需要如何审讯,因为当天子赐婚晏迟、芳期,王氏自请来了众安桥别苑之后,芳期便先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长公主的乳媪——自从旧岁冬至宴,芳期心知长公主虽然因为长姐的救命之恩,绝对不会不利于王氏,便是她将怀疑告诉了长公主,长公主至多会推辞赴请,因为这样一来,王氏没有行凶的机会,罪行就不会暴露。
但长公主的乳媪对王氏并没有如此的大度宽容,否则当初就不会被芳期说服,配合让王氏露出刺杀谋害辛五娘的马脚。
芳期告知乳媪,王氏与辽廷大国舅萧禅任交谊菲浅,倘若不使王氏居心暴露,便是当长公主和亲西夏之后,也难以防范王氏游说萧禅任暗害长公主,破坏西夏同卫国的邦交,乳媪为了长公主的安危考虑,再次答应配合芳期行计。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足够。
因为正如现下,长公主明知王氏意图加害她,仍在替王氏求情:“夫人是因丧女之痛,才导致神智昏狂,横竖我并未被伤及毫发,殿下就别再深究了。”
太子羿栩,眼看着覃泽与芳期到场,终于忍不住怒气:“姑母,你可知覃三娘是如何洞悉了罪妇王氏的居心?”
慢说长公主不知究里,就连今天吃着吃着晚饭就被惊动来此的覃逊也想不通芳期怎么能够预料见王氏行如此丧心病狂的恶事!
覃翁翁这时简直要被气疯了!
他知道王氏在辽国的恶行,但审问王氏时,王氏竟说害怕芳莞在泉下寂寞,认定被辽人奸杀不得安葬故土的亡灵难以再入轮回,永远都是在异国飘荡的孤魂野鬼,只有跟芳莞有相同遭遇的人,死后才能与芳莞结伴,这样的疯言疯语,让覃逊相信了大妇是因丧女之痛才智丧神昏。
因为正常人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归国之前,王氏有了身孕,后生下覃泽,因覃泽先天不足,王氏忧虑非常,不再疯言疯语只惦记着芳莞的惨死,覃逊以为王氏恢复了正常,且因为老夫人的拦劝,他也不忍再将王氏继续拘禁。
当然,覃逊也考虑到揭露王氏的罪行会让覃家一同蒙羞,大不利于他在大卫朝堂“高歌猛进”。
再后来王氏又生下女儿,确有一段时间没再行为恶毒之事,覃逊就更加放心了。
近一年来,虽然因为芳期的屡番“叛逆”,导致王氏数番行凶,覃逊也只认为王氏针对者只有芳期,万万不曾料到她竟敢谋刺长公主。
家丑掩不住了,且揭开家丑的人正是芳期,芳期再次自作主张也着实让覃逊恼怒,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惩罚芳期了,因为芳期将为国师夫人,有晏迟为靠,权衡利弊,覃逊只能容忍芳期的自作主张。
芳期要不是有这样的地位,她也没法让堂堂储君相信她的猜疑,且说服太子启禀天子,由太子全权决夺此案。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在行事前,努力达成嫁给晏迟这一任务的原因之一。
芳期这时缄默不语。
太子也不是询问芳期,直接就揭开了谜底:“先帝朝吏部员中伍钰,一家被俘辽国上京,伍钰之女伍氏,近期才因两国罢战被赦归卫,是她告知覃三娘,她是被王氏拐骗,献给萧禅任,她亲眼目睹了王氏的种种罪恶!”
万仪虽也曾被俘上京,但她却根本不知萧禅任用邪法修长生的事,听到此处只以为王氏是坑骗卫国女子给萧禅任凌辱,已经觉得不寒而栗了,她难以置信王氏亲眼目睹芳莞的惨死后,怎么忍心做辽人的帮凶坑害自己的国人。
“萧禅任为修长生,用处子之血练丹,那些女子被王氏献给萧禅任后,除伍氏侥幸活命外无一幸免,这还不算,有的女子萧禅任没有选中,遣还给王氏,王氏竟将她们交给辽人辱杀,姑母可敢相信,葬送在王氏一双手上的性命,有数十条之多!”
万仪木讷地看向王氏,仍是难以置信。
“长公主,臣女自从知道此事,便疑心大夫人会因长姐的不幸对长公主怀恨,有意让婢女腊月将长公主与西夏王子乃情投意合的事泄露给大夫人知情,大夫人身边婢女琥珀偷听得大夫人果然惊怒加交,誓称将为长姐血恨,臣女情知无凭无据下,家祖母必会包庇大夫人,为了不让大夫人恶行得逞,臣女瞒着家中亲长,暗中禀知太子殿下。”芳期这才解释。
“覃大郎,今日你可是被王氏召来此处?”太子问。
“覃芳期,你休想害我儿,所有的事都是我干的,与我儿无关!”王氏被押跪在地上,这时扯着喉咙嘶喊。
覃泽低着头:“母亲亲口承认了罪行,泽不敢瞒骗殿下,种种罪恶,皆为家母犯下。”
“我的泽儿无辜,但覃逊这老贼却是辽廷的走狗,他暗中同求全堂的辽国细作一直保持联络,他卖国求荣不得好死,哈哈哈,覃芳期你是罪徒之后,你该受诛连,你休想高攀贵婿!”王氏铁了心的要跟“死仇”同归于尽。
芳期心中一惊:求全堂,什么求全堂?!
她有些心虚地望向翁翁,却只挨了翁翁没好气的一瞪,顿时如释重负,看来王氏自以为紧握的这个杀手锏早就不成隐患了,有个老奸巨滑的翁翁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王夫人,你为何要残害那么多无辜女子?”长公主再是不愿相信今日的耳闻目睹,可事实却让她不得不相信,她颤抖着声音问王氏,但垂着眼睑却不敢再正视王氏那一脸的狰狞。
“无辜?她们无辜?我的莞儿何尝不无辜?!我的莞儿身份比她们尊贵百倍,都难逃惨死,她们凭什么不该惨死?我亲眼看着她们也死得那样凄惨,就想我的莞儿总算不会孤单了,羿鹃高,你也该惨死的,想让莞儿瞑目,你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住口!”覃逊着实是忍不住心头的狂怒了。
“母亲,阿姐在长公主遭遇危难时敢于铤身而出,她怎会希望这么多无辜跟她一样遭遇不幸?”覃泽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母亲直到这时还毫无悔罪之心,阿姐魂灵有知,也必如泽一般痛心疾首,泽情知事已至此,再无法劝说母亲悔改,母亲犯下累累罪行,按律,断无情由得以宽赦。
可泽身为人子,受母亲养育之恩,不能眼看母亲被处极刑,所以恳求太子殿下……望能施恩,宽赦家母死罪。”
“太子,王夫人确然犯下大罪,但我承蒙王夫人嫡女救命之恩仍不敢忘,不忍见临了临了,恩人生母被押赴刑场处以死罪,皇兄既已将此案交由太子定夺,还望太子应允,免王夫人死罪。”长公主也紧跟着长叹一声恳求。
太子看向芳期。
其实他心中洞明,覃三娘用这样的方式揭露王氏的恶行,就是无意将王氏置之死地,但完全免除罪罚也是不可能的,要搁从前,太子可以不介意覃三娘的意愿,但现在明显不一样了。
晏迟可是告之满临安城,他对相邸三娘倾心爱慕,甘愿请旨赐婚托付中馈,覃三娘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他还是需要介意介意覃三娘的想法。
便对覃逊道:“王氏拐害无辜之罪,是在辽国所犯,且伍氏亦因受覃相公的恩惠,并无意愿再状举王氏罪行,我可以答应令孙、令孙女所请,不再追究旧案。”
太子把芳期也涵括进求情的人,自然是为卖未来国师夫人一个人情:“但王氏意图谋害长公主,甚至嫁祸覃相公,虽未遂,如此罪大恶极却不可不究。只是姑母也为王氏求情,栩不敢不从姑母之意,就不知覃相公打算如何处治不孝的长媳了。”
覃逊这老狐狸哪能听不出太子的言下之意?
王氏死罪可免,但覃家是万万不能再放任疯妇祸害他人的了。
“太子宽仁,不究老臣包庇子媳恶行之罪,老臣铭感五内,老臣可向太子担保,罪妇王氏余生将被锁禁家庙,忏悔罪孽,非死不能出禁居一步。”
芳期听得这结果,彻底如释重负了。
王氏死有余辜,但因为长兄,她才会心慈手软,她不愿彻底与长兄疏远,导致长兄一见她就想到生母是因她而死,挣扎于骨肉亲情的两难之中,但她又不愿放任王氏继续养尊处优半点不受罪惩,她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利用天家的威令,逼迫祖母妥协,如此祖父就能毫不犹豫将王氏彻底困禁,家庙不是明宇轩,是祭祀祖先的场所,同时也具备了惩诫虽为国法所恕,但难免家规教训的性质,困禁于家庙是家族内部仅次于除族的惩罚。
可是对于王氏而言,出妇的下场俨然比困禁家庙要轻松多了。
从此之后,她在覃门之内再也不是长房大夫人,她没有被休弃,却因“不可说”的罪过被锁禁终生,在相邸她就是罪徒。
再也无法兴风作浪的罪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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