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丁侄子,其实才疏学浅,自知无能通过科举入仕,所以铁了心的走“名士”的人设,在丁九山的指点下颇有所成,在临安城中也很受推崇,不过“名士”的表皮下,他其实跟丁九山都是一样的货色,丁九山有不少龌龊想法,都离不开丁侄子的配合。
丁侄子一听说芳期非但没有中计,反而把矛头直接对准了族叔,但他不相信覃逊能如此纵容一个庶出的孙女,并不认为覃宰执真会登门问罪,故而仍是按照原计划执行,正巧彭子瞻撞上门来,丁侄子灵机一动,何不借彭子瞻之母还有妻子两个女人的嘴巴,先将覃三娘的“劣行”张扬?
彭子瞻也品出了丁侄子的意思。
他回去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何氏:“覃三娘不仅贪图虚荣,而且确然凶悍毒辣,丁公乃岳丈的业师,她竟然胆敢冒犯童老夫人!阿娘若将这事张扬,世人必定会鄙斥覃三娘品行败坏,她可再不能够攀嫁权臣了!”
何氏这回却不上当了。
“覃相公打算把三娘嫁给晏三郎,这时咱们可不敢再传三娘的不是,否则被相公责怨就得不偿失了,我知道你咽不下被覃三娘愚弄的怨气,我心里又何尝舒服?可谁让她确然生得张狐媚脸,真有条件攀嫁权臣?”
彭子瞻内心是极度不乐见芳期“称心”的,他指望的是芳期嫁个远不如他的浪荡子,因为只有那样芳期才会悔不当初。
但目前更重要的是,他好不容易赢得几分丁公的青顾,若是不识相,岂不又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能听教东篱哲讲,对于我日后的仕进必定大有益处,但今日丁世叔的意思分明是想借我之力,让覃三娘的劣行广为人知,我若是罔顾……阿娘,我娶二娘,眼看着才得这些微助益,阿娘你是不知道,昨晚二娘又罚我跪到四更,她好容易睡沉了,我才能在床踏上凑和着睡。”彭子瞻着实受不了自家那位河东狮的凶悍了,避之唯恐不及,偏偏覃芳姿还不许他睡去别处,让他像个奴婢一样睡脚踏!
昨晚覃芳姿自己睡不着,硬说是他打鼾吵着了她的睡眠,不让他睡,让他跪着,搞得他清早上从床踏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就没有哪块骨头不疼的!
他已经娶了妻,不是说已婚后就不能去学堂听讲,只是毕竟已经成相邸的孙女婿,总不好再日日往岳家去听学,所以另投了个书院,但那书院的名气却远远不及愈恭堂。
而今只有通过东篱社奠定名气,让彭子瞻怎能不重视这个机会。
彭何氏想了想,也觉得交善丁家大有裨益,先安慰儿子:“二娘她毕竟是嫡女,心气本就高,被三娘算计了她心里肯定憋着气,也是我那时想岔了,一味地让你取悦三娘,这才让二娘迁怒你,等过一段儿,让她体会到你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就不会这样闹腾了。我们两个虽不能说覃三娘的不是,二娘嘴巴里说出的话,就算看在老夫人的情面上,相公也不会如何,你只需要把这事说给二娘听,二娘自然得理不饶人。”
彭子瞻仍然是个“听妈妈话”的“孝子”,果然就蹭回了自己的居院,刚说到他在丁家门口巧遇三娘的环节,脸上就是一湿——覃芳姿喝了半盏的茶,就这么泼在了彭子瞻的脸上,跟着还把茶盏也往彭子瞻身上砸,冲上前去更兼一顿推搡:“你这是盼了多长时月,才终于被你盼到了跟那贱人巧遇,还兴冲冲的回来说给我听,彭子瞻,你这是有意拿那贱人恶心我不是?!”
可怜的“孝子”被茶水糊得睁不开眼,又被茶盏砸得胸口一阵闷痛,还被推搡得头晕脑胀,忍不住想还手吧,到底是不敢的,只拼命的仰着脖子,免得又被覃芳姿一爪子抓花了脸,好容易才把话说完整了。
总算是没死在悍妻的暴力之下。
有覃芳姿不遗余力的宣传,芳期冒犯童夫人的“劣行”传到了覃敬耳朵里,把这个“君子”可给气得怒发冲冠,这天竟然在明宇轩,下令蒋氏“捉拿”芳期过来,王夫人自然是乐见的,赶紧的煽风点火,覃敬于是下了决心要动家法。
早有准备的芳期却躲进了风墅,蒋氏往秋凉馆扑了个空。
结果覃敬非但没能“捉拿”住芳期,他自己反而被覃逊给叫去了风墅。
“父亲,三娘这个逆女,竟敢冒犯冲撞师母,父亲可不能再纵容这忤逆女!”
覃逊也就是瞥过来一眼而已。
“三娘,把那天的事,跟你阿爷细细说清楚。”覃逊下令。
芳期就当真一五一十说清楚了,把她斥责丁九山的话一个字都没隐瞒,还理直气壮的声明:“儿并没有冒犯童夫人,硬说冒犯的话,冒犯的也是丁公。”
覃敬气得胡子都要立起来,指着芳期道:“你个孽障!难道你不知丁公是我的业师?你竟敢忤逆尊长?!”
“为师不仁,与为父不慈同样皆为过错,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师不仁则生不敬,丁公为父亲师长,却对我怀有阴害之心,我指出他的过错能有什么错?”芳期这时有了祖父当靠山,气焰也是嚣张得很了。
虽说是她不可能完成祖父交给她的使命嫁给晏迟为妻,但晏国师可是掷地有声的说过了要当她的靠山,那么祖父就不可能将她视为弃子,在这个家里,不用怀疑,她现在的地位要高过她的老子了。
“你这孽障……”
“说谁是孽障呢?我看你才是冥顽不灵的蠢东西。”覃逊认定丁九山一只脚已经踩进了坟墓,而且日后的墓碑上必然得写明“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几个大字,虽然是他把丁九山卖给了晏迟,但他老人家又没有陷害中伤,丁九山确然是做下了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事体。
结果丁九山死前死前的居然还要算计一把他家孙女!
“有当师长的算计学生家的女儿,处心积虑要败坏学生子女名声的么?是,丁九山他确然教导过你几年,但我们覃门可没有亏待他,便是得讲究个尊师重教,我这回不跟他一般计较也已经算是不违礼义了,可丁九山做了什么事?他照旧在外败坏三娘的名声,你这当爹的,反而要责罚自家被人中伤的女儿?”
“父亲!不敬业师,让儿子还如何立足朝堂,有什么颜面再事君国?”
覃逊简直都不想跟覃敬理论了,翻着眼睑冷冷看他:“你要觉得无颜事君,那就辞官,回扬州种地去吧,我们覃门也不缺你一个工部侍郎的俸禄。长男,你给我听好了,你这当老子的,从来没有管过三娘的好歹,你也没有资格责罚她。”
芳期在老爹哀怨的注视下,顿时觉得腰杆子上仿佛“蹭蹭”地长出来几圈铁骨,硬得了不得。
只是当爹走后,她还是对翁翁的决定略微表示出疑问:“翁翁不跟丁公理论了?”
“这时跟他理论有什么用?跑去丁家关着门理论一场就能让丁九山的真面貌暴露出来了?你等着看吧,看看你那位阿爷如何犯蠢,送上门去被他的好老师利用。”覃逊知道芳期的想法,根本就不担心再被算计跟丁家子定亲,只不过因为丁九山先算计她,正好借着反击的机会配合晏迟,覃翁翁当然赞同孙女的计划,站着挨了打还忍气吞声也从来不是他这宰执的作风,那么既然要还击,就不能不痛不痒,他至少得把丁九山的面皮给撕下一半来。
又说丁九山那位族侄,当天并未把童夫人的“荒唐话”一同声张给彭子瞻,所以覃芳姿四处讲芳期的“劣行”,就仅限于芳期冒犯童夫人,世人不知道芳期为何冒犯童夫人,更不知道童夫人说过联姻的话,对于谣言其实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覃敬因为心急着要给老师“赔罪”,他自己反而把这场纠纷的细枝末节都解释给了世人听。
“敬惭愧,养出个忤逆女,师母只是一句玩笑话,她竟敢当面讥刺不提,最不该的是诋毁老师,为防这忤逆女继续败坏老师、师母的名声,敬才向诸位解释申明。”
当爹的给自家女儿定了罪,众人自然不会再怀疑原本就有高风亮节博学君子之名的丁九山,舆论顿时一边倒,都在谴责芳期无礼蛮横,可对于这样的情势,丁九山也不满得很。
覃敬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愚蠢之徒——业师默默怨斥他的门生。
因为这样一来,周皇后岂不生疑,埋怨他丁九山阳奉阴违,压根就不愿听奉皇后之令婚娶相邸三娘为孙媳!
丁九山是不愿跟后族走动近密,只因做为一个高风亮节的名臣,本就不应攀附皇亲国戚。
但他又明知天子最近对后族颇为倚重,丁九山根本就没有敢于得罪后族的骨气,然而他的长孙,是“贱妇”所生,丁九山根本不愿让长孙婚配相邸闺秀,哪怕是个庶女呢?哪怕并无贤良温婉的名声呢?在丁九山看来,如果长孙娶了芳期,也是这贱妇所生孽障的幸运。
他可是把长孙的命运规划好了,屡屡因为“贱妇”,冒犯叔父,必须是忤逆不孝是非不分,德行有亏,他这祖父当然不能让不肖子孙入仕事君,长孙一介白身,父祖要求他自食其力,相当于变相把长孙除族,不肖子孙根本无望娶世族女子为妻。
他这一生都将因为生母的罪错,为糊口生存奔波,穷困潦倒,一无是处。
但丁九山不能让这样的心思表现在明面,且他还必须打消周皇后的疑心。
所以……
覃敬再次到风墅,挺直了腰杆,禀报覃翁翁,他已经答应了把芳期许给业师的嫡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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