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曾欠我一条命,赵某特意来讨。”
一席话,听得众人皆为赢桑捏了一把汗。
赢桑是东秦国君,即便是战败,也应礼遇,更何况他已投诚,就更没有杀他之理了。但众人皆知,重山恨他,是因清华之死,这份恨,在重山心里,日积月累,已成为不可不报之仇,他宁可日后受世人诟病,也要用赢桑的血,祭奠亡妻之灵。
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替赢桑说几句公道话。
被讨债的人却出奇地平静,仿佛早有预料,他淡淡道,“成者王,败者寇。阶下之囚,任凭处置。”
赢桑做了七年皇帝,没有修成帝王之术,只是这骨气,越来越有模样了。
陈莫年跪下,祈求道,“老朽愿替君赎罪,望成全!”
赢桑扶他道,“太傅不必替我揽下这罪,从今往后,您再不必为我操心。”
陈莫年双手颤抖,痛心流涕,“陛下!”
见重山并不动摇,陈莫年心感无力回天,便仰天大哭,“臣无用!臣有负王恩,唯以死谢罪!”
众人惊骇,便见太傅奋力挣脱开赢桑的双手,穷毕生之力,一头撞在眼前的石柱上,倒在了血泊之中。
“太傅!太傅!”赢桑狂奔过去,一探鼻息,已无生气,他搂着太傅的尸体,放声大哭。
众人一片叹息,重山亦微微皱了眉头,露出不忍的神色。
他便朝身后道,“先生,陈太傅以死殉国,也是义士,他的身后之事,劳先生安排,勿要轻慢了。”
钟离应声,便带人将太傅尸首抬下。
赢桑也一并关入牢中,等候发落。
众人尽数退下,阿礼走在最后,被重山喊住,“阿礼留下。”
阿礼停下脚步,回转身来,“何事?”
重山道,“带我去骊山地宫吧。”
阿礼道,“我和你说过,地宫毁了,进不去。”
重山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去看看。”
阿礼便道,“那你找别人。”
阿礼还是待他冷若冰霜,惜字如金。他们二人,整整一年,未曾心平气和的说完一句话。重山在阿礼面前,一直理亏,也无法挺直腰杆,为自己辩解什么,多说多错。
而今,连这个小小的请求,阿礼也置之不理,终于令重山有些忍不住,发言埋怨起来,“难道你不想去吗?”
如今的阿礼一头银发,面容衬得有些苍白,加上他十分严肃冷漠的神情,令人望而生畏。
他冷冷道,“不是你亲眼所见,你当然有勇气前去。”
方才,重山对待赢桑那副兴师问罪,咄咄逼人的气势,在阿礼面前,竟是荡然无存,自己反而成了那个接受审判的人。
重山的话都硬生生憋回了肚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礼弃他而去。
一条宫墙,望不到尽头一般,寂寥绵长。此时夕阳还未落下,余晖洒在琉璃瓦上,添得一笔金碧辉煌。
阿礼独自慢慢走着,不远处,迎面正好走来两人,一个侍从,引着一人,这人披着银色斗篷,一身遮得严实,额前也掩了大半,她目视前方,步履从容。
就在与她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阿礼浑身如触电般,霎时怔住。
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几分侧颜,熟悉得,恍若梦境一般。他猛然停住脚步,一转身,正好与那人四目相对。
她也回头了。
她慢慢拨开垂在眼前的帽沿,完全露出这张脸来。
阿礼心跳极快,几乎要破胸而出,他的脑中一阵空白,竭尽全力才抬得起脚下的步子,朝她走近了一步,这下,就看得更加真切了。
他缓缓抬起手,慢慢朝她的脸靠近,及至切实地触碰到她的脸颊,方才如梦初醒。
“阿礼,你的头发?”她一开口,便被阿礼紧紧搂入怀里。
”清华!是你!”阿礼低言。
清华默默无言,良久,才将阿礼慢慢推开。
“这是真的,你没有死。”阿礼喜极而泣。
他紧紧盯着清华,再三确认,是这个人,继续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清华默默点头,道,“说来话长。阿礼,你先带我去见重山,我有话要和他说。”
阿礼乖乖的,“我带你去。”
二人并肩而行,清华却感到阿礼一直在看着她,只好提醒道,“阿礼,别盯着我了。”
阿礼忙收回眼光,才过不久,又忍不住继续瞧过去。如此反复,清华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笑。
看着这个笑,阿礼再次怀疑这是梦,但他不做深究,是梦又如何,是梦,他就静静地做梦,不要醒来。
他再次回到乾明殿,朝背立之人,喊了一声,“大哥。”声音干脆而高昂。
重山听到这声久违的大哥,心下诧异,喜而转身,见到他身旁之人,如遭人当头棒喝,魂飞天外。
“这,是,谁?”良久,他的嘴里,才吐出三个字来。
阿礼道,“是清华。”
“胡说。清华已经,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他嘴上否认,眼睛却一直盯着清华,一丝也不肯挪开。
清华便朝他走来,谁知重山却一直往后退,言语也严厉起来,声音却明显颤抖,“你别过来,你到底是谁?”
“是我。”清华便不再往前。
“阿礼,你做了什么?”重山仍然盯着眼前的人,却厉声质问阿礼,“你从哪里找来,和清华长得一样的人,你想做什么?”
阿礼忍不住埋怨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就是清华,不是旁人!”
重山摇头,“你骗我,你胆敢如此,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阿礼怒回道,”你真是个糊涂鬼!”
清华只好道,“重山。你别害怕。我回来,没有别的,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我没有死,你也不必为我报仇。”
听到“报仇”二字,重山方才渐渐清醒过来。
清华便慢慢朝他靠近,“我想保赢桑一命,还一人之恩。”
重山这才彻底醒悟过来,整个身子瘫软在地,又哭又笑。
清华也蹲下来,红了眼眶。
重山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痛苦道,“这一年,你究竟去了哪里,如何不来找我?”
清华的嘴角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我有幸重生,前尘往事,决意断之。”
重山见她眼中的确没了昔日温情,疏远清冷,近在咫尺,又远如千里,更觉周身冰凉,追悔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