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下,书生走在广场上,神态自若,笑容似春风般和煦。
“书院颜渊,幸会剑道群雄。”
他的话音平淡,不带波澜,传到众人耳中时,却似春雷骤起,顿时掀出无数惊呼声。
大多数强者跟他素不相识,刚才还在惊疑,一名区区三境武修,怎敢擅闯这龙潭虎穴,此刻听到“颜渊”二字,不禁悚然大惊。
儒家的大先生,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的身份太过特殊,以至于众人都没把他跟姜桓楚之死联系到一起,纷纷在心底猜测其来意。
儒剑争锋二十载,平分秋色,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共同撑起大唐江山。两家在众多领域都存在立场性分歧,芥蒂太深,势同水火。
今日剑道内乱,十五家剑宗兵锋相接,正是最松懈的时候,这时儒圣首徒趁虚而入,无论怎么看,都绝不可能心存善意。
盯着他那秋毫无犯的温润笑容,众人不寒而栗,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大先生亲自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公输歆款款走出,来到最前方,持剑朝颜渊行礼。
剑道群雄,以三大巨擘为领袖。眼前云遥宗已灭,剑渊的姜桓楚也暴毙,场间数她说话分量最重,自然要站出来主持局面。
颜渊颔首还礼,慢吞吞地道:“见教不敢,颜某只是前来凑个热闹。今日诸位拔剑相向,大肆残杀同道,呵呵,真叫人大开眼界。”
他轻叹一声,故作惋惜道:“你们兵家经典《尉缭子》里说,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诸位如此凶残好斗,有何仁德可言?”
听到这话,在场强者脸色涨红,欲辩无言。
家丑不可外扬,兵家内乱让外人看笑话,本就损害颜面。
偏偏看笑话的又是儒家大先生,舌灿莲花,能言善辩,最擅颂扬礼仪道德。若论嘴皮子功夫,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无法跟他吵赢这一架。
公输歆冷漠一笑,反讽道:“你们儒家《论语》里也说,巧言令色,鲜矣仁。大先生装作和颜悦色,却如泼妇逞弄口舌,话锋逼人,这个仁字,还是免了吧!”
颜渊面色微变,惊讶于有人敢站出来辩驳他。
“姑娘肯读我儒家经典,善莫大焉。先圣孟子有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圣人不遭无妄之灾。你们不尊圣贤,企图挟持自家圣人,连我这外人都看不过去,自愿站出来匡扶仁义,保全剑圣大人!”
说着,他朝任真身旁走去。
他满面春风,看似毫无逼人气势,言辞却锋芒凌厉,不仅挑明来意,同时还斥责他们胁迫剑圣的事实,让人无从反驳。
打嘴仗,他一向很少输。
公输歆闻言,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是来救顾剑棠的?!”
在场众人平时勤于修剑,很少读书治学,大都听不懂他那文绉绉的说辞,听到公输歆的惊叹,这才幡然醒悟。
这位大先生,竟然就是任真一直深藏未出的底牌!
想通这点,他们后知后觉,这才明白,姜桓楚为何会离奇暴毙。杀人于无形,自然出自大先生的手笔。
至于任真为何自信满满,始终不畏强敌,也就很明显了。
十大风云强者里,儒家有两人,颜渊便是其一,而剑道只有顾剑棠一人。换言之,除了昔日剑圣,放眼整个剑道,无人能在战力上跟颜渊匹敌。
以颜渊一人之力,当然无法翦除一家流派,但若想带任真离开,简直易如反掌。
原来从一开始,任真就预见到整个局势,藏有抽身而退的万全之策。
此刻,所有人视线汇聚,望向并肩而立的儒剑双雄,表情说不出的震撼。
一位是真武剑圣,一位是儒圣首徒,他们二人立场分明,原本冰火不容,为何任真能请动颜渊护卫,联手来蹚这趟浑水?
他们不知道,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大势就已定下。
任真北归那天,在骊江之上,两人进行过一场足以决定未来天下二三十年的密谈。
在那场密谈里,他们达成的第一项约定,就是今日这局棋。
两人分头行事,任真负责回到云遥宗,摧毁最后的剑阵屏障,待到风头一起,他再以九剑为饵,扰乱剑道势力格局。
围剿云遥宗事大,诸剑宗虽有野心,但胆子极小,谁都不敢跳出来牵头。毕竟若无人呼应,一旦泄露出去,带头人就会变成云遥宗的头号死敌。
这阵强风,则交由颜渊来煽动。
这一个多月里,他频繁走动,利用儒家埋伏在诸剑宗内的卧底,竭力煽风点火,同时放出地戮剑阵被毁的消息,坚定了大家的决心。
最终,十二大剑宗出动,当日约定完美成行。
任真最重要的目标,是窃取云遥宗气运,摧毁其最后的根基,为当年那人复仇雪恨。
而颜渊的意图,则顺应朝廷“重文抑武”的新政方略,旨在掀开剑道乱局,从而破坏兵家的人脉储备资源。
双方各取所需,现在都达成心愿,是时候离开了。
任真回首,环顾全场一圈,冷冷说道:“剑道如何对我,今日后天下皆知。我与剑道,从此恩断义绝!”
说罢,他脚踏地戮剑,凌空而起。
颜渊紧随其后。
偌大剑道,数万余人,目送他们离开,无一敢拦。
……
……
云遥七峰外,大约十来里路的地方,有座青山镇,是进出云遥宗的必经之地。
此刻小镇上空,两道璀璨光华闪过,倏然间,两道身影显现在大街上。
稀疏路人从旁边经过,看到这一幕,脸上并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没看到两人一般,只是低头走过。
每日过路的武修太多,个个神出鬼没,镇上居民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任真收起地戮剑,握在手中,淡淡道:“送到这里即可,就此别过。”
颜渊掸了掸身上尘土,温和一笑,“这么讨厌我?今天只是计划里的第一步,以后还有很多合作的地方,你这种心态,可无法享受其中的乐趣。”
任真缄默不言,转身向前走去。
颜渊跟上去,笑眯眯地道:“你今天的表现太强势,让我刮目相看。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满意。”
任真依然不语。
颜渊对他的冷漠视而不见,锲而不舍地道:“你不该阻止裴东来跟那三家拼命。等他们两败俱伤,你再出面离间,岂非更好?”
任真侧身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心里暗道:“你恨不得整个剑道火拼全灭,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灭掉云遥宗。出发点本就不同,我为何要在意你的看法?”
“还有,”颜渊的书生气又犯了,婆婆妈妈地道:“我看不明白,你在剑堆里翻弄半天,到底是……”
正说着,话音戛然而止,他停在原地。
任真回头,蓦然发现他目光僵滞,脸色莫名有些苍白。
“怎么了?”
颜渊眉头紧皱,没有说话,只是指向路前方。
不远处的路口,一个老者迎面走来。
这人精瘦黝黑,身穿阴阳道袍,头戴纶巾,左手拄着一面布幡,右手则牵着一个孩童,正啃着糖葫芦,欢快蹦跳。
上下打量着这一老一少,任真并未看出什么异常,正打算询问颜渊,转头之时,视线无意中扫过那布幡,脸色同样剧变。
幡面上竖写着四字,字体如那老者一般干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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