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阮府很是热闹。
晚膳时分, 忠义王父子突然到来,让阮府上下一干人?等都愣住了,但来的是贵客,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 连忙告了主母老太太。
徐氏听闻此?事后思?索一番又遣人?去外头喊回?了阮东山。
家中来外男, 虽是亲戚,男主人?却不好不在, 她?跟阮东山虽早已没了什么夫妻情?意, 但明面上该装的样子还得?装。
……
“王爷呢?”
阮东山急急忙忙回?府, 进门头一句问的便是这个。
他今夜本有应酬, 人?都到酒楼门口了就听说了这事,连马车都没来得?及下, 只让人?去楼上告一声罪,自己便连忙赶回?了家。
他在长安的官途并不顺利。
虽然官职比在外时要高,却是个没有实职的闲差。
从前在江陵府的时候,别人?不知他和忠义王的关系自然都捧着他敬着他, 可在这长安城中, 遍地王孙公侯,又都是人?精,岂会看不出他们?那?点表面关系?他那?几个舅哥又为着徐氏母子明里暗里打压他, 以至于他如今在官场简直是腹背受敌!
他这阵子日日应酬, 也是希望能就此?打进长安的官宦圈, 日后好大施拳脚。
没想到今日才班师回?朝的忠义王居然会来他家里,这可把他高兴坏了!他做梦都想和他这位表哥攀上关系, 可惜家里那?位老太太从不肯为他的事走?动,别说为他的仕途奔波了,就是请人?来家中坐坐都不肯。
他心中虽恼恨, 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此?时人?来了家中,他自然要好生招待,只是扫了一圈却只瞧见徐氏母子以及徐之恒。
他们?三人?正坐在圆桌吃饭,看着倒十分其乐融融,只是一听到他的声音,母子俩的脸就立刻淡了下来,阮靖驰是看都没看他,继续埋头自顾自吃饭,徐氏碍着徐之恒在,不好这般不给人?脸面,却也只是放下碗筷,淡淡吩咐一句“再添一副碗筷”,完全没有起身迎人?的意思?,反倒是徐之恒神色如旧,起身朝他拱手一礼,“表叔。”声音却也是淡得?很,听不出什么情?绪,也听不出什么尊重?。
阮东山心中不满,
面上却挂着笑,“阿恒啊。”
他把官帽摘了递给一旁的丫鬟,又接过帕子擦了回?手,笑呵呵走?过去,“几年不见,阿恒都长得?快比我高了。”他闲话家常套近乎,旁边的阮靖驰却听得?嗤笑一声。
徐氏心中好笑,却还是抿着嘴角板着脸拉了拉阮靖驰的袖子,让他注意一些。
阮靖驰撇撇嘴,没说什么,继续自顾自吃饭。
母子俩旁若无人?,阮东山的脸却立刻拉了下来。
到长安之后,他这儿子是越来越不服他的管教?,也不能说他不好,比起以前那?副不着五六的混混模样,他如今却是要好上不少,书院每日去,每日放学回?来还要练几套拳法,但就是每次看到他都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让他看得?就来气!
从前在江陵府,他还能拿出父亲的威严,好生整治这个小?畜生。
可在这长安城,他实在是有心无力……有回?他刚摆出点谱,徐家就来了人?,一看到那?副情?形当?日没说什么,客客气气和他问了好,可第二日,他却被人?在朝堂连着参了几本。
那?次之后,他纵使对阮靖驰再生气,也不敢再做什么了。
眼不见为净!
阮东山继续面不改色,笑眯眯问徐之恒,“王爷呢?”
“父亲去给姑姥姥请安了。”见阮东山还欲再说,徐之恒搭下两片眼帘,语气淡淡,“父亲和姑姥姥许久不见有话说,刚才已经着人?来传话,道是留在那?边吃饭了。”
直接把阮东山的后话都拦住了。
阮东山脸上的笑彻底变得?僵硬起来了,眉心也隐隐透出些不高兴。
徐氏看不得?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心中再次懊恼当?初怎么就相中了这人?的面皮,觉得?他是个可托付的良人?,年轻的时候恨他在外头有女人?,不给她?脸面,如今老了,没了夫妻情?分,对他便只剩下嫌恶。
其实来了长安后,阮东山没少在她?面前伏小?做低,就是盼着她?能替他多走?动。
可她?没那?个心思?,也不想为他谋划,每日冷言冷语刺着,阮东山到底是个男人?,还要点脸面,久而久之便冷了脸,自己去外头谋划门路了。
她?自然乐得?
轻松。
如今她?有娘家兄弟撑腰,便是阮东山心中再恼她?恨她?也不敢对她?做什么,以前在江陵府,时不时还有些莺莺燕燕闹过来,如今在这长安,都不用她?说,阮东山自己就得?管好他的裤腰带,她?现在就想好好教?导她?这一双儿女,为他们?好好谋划一番。
“吃饭。”
丫鬟已拿来碗筷,她?发?了话,阮东山便是再心有不甘也只好入座,只是刚刚坐下,瞧见一旁跟着落座的徐之恒,他目光一闪,忽然吩咐,“让云舒过来。”
这下别说是徐氏母子了,就连徐之恒的脸也彻底沉了下去。
……
此?时的荣寿堂。
博古香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起,阮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她?的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此?时双目微合,正不紧不慢地捻动佛珠。
屋中静得?只有佛珠碰撞所发?出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开口,是疲惫带着沧桑的嗓音,“我知你?所来为何。”顿了顿,她?又说,“即使你?不来,我也会进宫一趟。”
坐在下首的徐长咎闻言垂目,惭愧道:“是侄儿无用。”
他的声音还有些哑。
阮老夫人?听到这话倒是睁开眼,她?那?双慈祥和蔼的眼中不见责怪,反而还带着几分笑意,“你?不必自责,那?个孩子能够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你?的功劳不小?。”
“丹阳泉下有知,只会感激你?。”她?又继续捻动佛珠,想起霍青行,语气虽平淡,却又带着几分骄傲,“何况那?孩子本就不是池中物。”
徐长咎听到这话,烛火照映下那?张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
他既高兴那?孩子如此?优秀,以一己之力在这座长安城站稳脚跟,又担忧日后不知他会面临什么情?况以及遗憾丹阳没能亲眼瞧见她?的孩子是这样的好。
夜越发?深了。
屋中姑侄两人?却迟迟未再说话,待又过了一会,徐长咎起身告辞。
阮老夫人?微微颌首,瞥见他脖子上的那?圈痕迹,又皱了皱眉,“让知善给你?擦下药。”
徐长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指腹往那?处刮了下,想到这一路回?去,未免有人?瞧见惹来什么风
波便点点头。等擦完药,他起身告辞,这次阮老夫人?没再拦他,目送男人?离开后,她?又转了一圈佛珠才淡淡发?话,“去里间把那?只紫檀木盒里那?个金箔黑木盒拿出来。”
言嬷嬷陪了她?这么多年,自然知晓那?里装着什么东西,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待看到罗汉床上老妇人?平静的神情?,两片嘴唇嗫嚅一番又低低应是。
“还有——”
阮老夫人?一面转着佛珠,一面说,“替我准备明日进宫的衣裳。”
……
徐长咎走?出门外,看一眼头顶的天空。
不是浓墨的夜,而是带着一些深蓝色,只是原本那?轮圆月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里,亲随见他出来忙递上披风,徐长咎年岁越长,身体便越不好,少年时一身单衣敢骑马入北境,风雪天里藏在雪地里埋伏个几天几夜也不在话下,如今倒是走?到哪都要带一件衣裳避风。
也许。
他很快就要老得?骑不动马,打不动仗了,他扯唇笑笑,并无什么伤感,接过穿上,“世子呢?”
“还在堂间吃饭。”
亲随答,又跟着一句,“阮大人?也回?来了。”
徐长咎没说什么。
走?到堂间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阮东山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笑,身旁站着一名少女,是阮家刚找回?来那?个,而徐氏冷着一张脸,阮靖驰更是攥着拳头面露嫌恶,让徐长咎有些意外的是,他的儿子,今日脸上居然也带了一些阴霾和厌恶。
丫鬟正要通报,他抬手拦下。
抬脚准备进去便听阮东山笑着说道:“阿恒,这是你?表妹,从前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如今既然在长安,平日便多来家中玩玩,带她?出去开开眼界。”
“阮东山,你?够了!”徐氏没忍住,拍案起身。
她?以为阮东山在外头给人?哈腰赔笑已经够丢人?了,没想到如今居然连卖女儿的心思?都有了,且不说徐之恒从前是定给阿妤的,两家再当?亲家实在尴尬。
便是真有这个意思?,也该是私下问问自己的儿女有没有意思?,若有,两家父母再坐在一起好好商量!
哪有这样强塞过去的。
她?的女儿,便是从前养在外头,也是真
真的金枝玉叶!断没有这种?硬塞给人?的道理?!她?深深吸一口气,面向阮云舒,软声,“云舒,你?先回?去。”
阮云舒也没想到今夜过来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这会见父母争执,不由白?了脸,她?也不敢多留,正要行礼退下,便见阮东山沉了脸,同?样拍案道:“我看谁敢走?!”
脚步就又停了下来。
她?一向是个没主意的,这会小?脸苍白?,看了眼徐氏又看了眼阮东山,最后目光落在徐之恒的身上,不想他也正在看她?,只是眼中却透着浓浓的厌恶。
阮云舒不知为何,心跳忽然一滞,脚步也不由自主往后倒退。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她?却仿佛见过这样的眼神许多回?,心里似乎有个女人?在咆哮,在疯狂吼叫……那?不是她?,又仿佛是她?。密集的心跳如战鼓一般,她?神情?呆滞地看着徐之恒,却见他已经收回?目光。
“我还有事,先行告退。”徐之恒朝他和徐氏拱手一礼便要告退。
徐氏勉强撑起一抹笑,朝他点了点头,阮东山却哪里肯这样放他走??正要相拦,就见徐长咎抬脚进来,一时屋中人?都站了起来,阮东山更是面露惊喜,迎了过去,“王爷来了,快请入座。”
徐长咎淡淡扫他一眼,言简意赅,“不用。”又看了一眼徐之恒,见他脸色依旧不好,眉梢微挑,没在这个时候问,只道:“走?。”
“是。”
父子俩不顾阮东山如何挽留,自顾自往外走?去。
等阮东山赔完笑脸送他们?出府,就彻底拉下了一张脸,回?到堂间,看着屋子里的母子三人?,更是气得?指着阮云舒骂道:“要你?有什么用,如果阿妤在这,徐之恒敢这么不给我脸面?”
他越想越不爽。
从前也没觉得?阮妤有多好,可如今对比他这个亲生女儿,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如果阮妤还在,别说徐之恒了,就是徐长咎也不可能这么不给他面子!这么一想,他看着阮云舒的目光便更为厌恶,不等他们?说话,直接甩袖离开。
“……这个畜生!”徐氏看着阮东山的身影,咬牙骂道。
回?头看到双眼通红的阮云舒,心里顿时有些揪
紧,捧着她?的手安慰道:“别理?他,你?跟阿妤各有各的好。”
阮靖驰虽然对阮云舒没什么情?分,但见阮东山这般对她?也有些不忍,只他一贯是个不会说话的,此?时拧眉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宽慰什么,只能勉强说道一句,“明日我带你?去外祖母家。”
“外祖母家有表姐表妹,你?和她?们?去玩。”
阮云舒没说话,她?只是埋着头,听着耳边的宽慰,心里却像是有燎原的火烧了起来,那?火越烧越旺,而火堆的中心,有个人?影——
是……阮妤。
从前看到阮妤,她?有自卑有钦羡也有一点点女儿家的埋怨。
如果没有当?初的事,她?才是站在阮妤这个位置的人?,她?会有疼爱她?的母亲和兄弟,会有在宫里做娘娘的姑姑会有喊她?姐姐的王爷,她?会和满长安的那?些闺绣一样,甚至比她?们?还要优秀。
就连徐之恒,也该是她?的未婚夫。
可她?也清楚,当?初抱错并非阮妤之错,甚至阮妤还代替她?受了多年的苦,离心的夫妻和不服管束的弟弟,如果是她?,未必能活得?像阮妤那?样。
所以和阮妤那?番交谈之后,她?就和自己和解了。
她?想既然阮妤说不会来抢夺她?的位置,那?她?们?就好好相处,即使做不成姐妹,至少也不要和她?作对。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和阮妤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从一个乡野丫头成了行坐得?体的闺绣,而阮妤也开始打理?酒楼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可是,这阵子她?又开始觉得?不满足了。
母亲虽然喜欢她?,却一样喜欢着阮妤,甚至因为幼时的事,总觉得?愧对阮妤。阮靖驰就不用说了,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冷眼对她?,但也从未叫过她?一声姐姐。
阮东山日日觉得?她?不如阮妤。
就连爹娘和哥哥如今虽然也原谅了她?,但也都是以阮妤为重?……
阮云舒干涸的心中开始滋生起一个念头,如果没有阮妤就好了,如果没有她?,那?她?就不会日日被拿来与她?做比较,爹娘和哥哥都会重?新喜欢她?,母亲和弟弟也都会只
看着她?!
只是这个念头刚生出,她?自己先是狠狠打了个冷颤。
徐氏抱着她?,自然感觉到了,忙担忧道:“云舒,怎么了?”
“……没,没事。”
阮云舒自然不敢和她?说,又怕待久了露出端倪,忙道:“母亲,我先回?去了。”她?说着就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跑。
徐氏追了几步也没追上,只能叹道:“这丫头怕是伤心坏了,小?驰,你?什么时候有空好好陪云舒出去转转。”
阮靖驰皱了下眉。
阮妤马上要成婚了,他要做的事还多着呢,但想到阮云舒刚才那?副可怜模样,又点了点头,“知道了。”
徐氏心中宽慰,总归她?的儿子长大了不少,疲惫的脸上带了一点笑,嗓音温柔,“你?先回?去。”等阮靖驰应声告退,她?便冷下一张脸,朝阮东山的屋子走?去,只是还没到,就见似月跌跌撞撞跑来,脸色苍白?,急忙道:“夫人?,小?姐落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西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我的失眠终于好了,想好好码字了,可是我的邻居开始装修了,电钻机的声音简直是怼着我脑门对我嗡嗡嗡
我都在思考明天要不要背着电脑去图书馆了
感谢在2021-05-08 13:30:50~2021-05-09 09:0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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