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少女这才回过神来,注意到有客人在敲门,放下手中擦拭已许久的青花盏,前去开门。
年轻男人微眯着朦胧的双眼,轻轻擦掉额头上的汗珠,继续埋头大睡,屋外风沙阵阵,整座城没有一刻安宁,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希望,能做一个正常点的好梦。
酒肆今天迎来一位新面孔,在城中转悠了大半圈的林子冬,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能找的都找遍了,指的方向各不相同,也没个准头儿。
林子冬满脸沮丧地走到一间酒肆门前,许久没碰过酒的他,闻着酒味不自觉地找到了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带仿佛比别处干净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
林子冬将老马拴在酒肆门前,一位人间难得一见的绝世美人儿为他开了门,魁梧沉重的身躯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房梁上垂下来的几盏油灯,跟着晃起来,整间酒肆显得有些安静和压抑。
整个酒馆子里安静的异常,这里客人也是有十余人的,却无人喧嚷,他们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随后又继续低头喝酒,一言不发。
“老板,来两坛烈酒,你们这儿最烈的酒。”
林子冬用余光扫了一眼酒馆,找了个没人的桌子便坐下,喊了两嗓子,周围的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如同偷鸡摸狗。
女子伸出秀指,指了指正在努力熟睡的男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瞬间所有人便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林子冬很好奇,这娇弱端庄的女子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让这么多人噤若寒蝉,或者说是那个黑暗中昏睡的男人?
女子正在柜台拿酒,半睡半醒的男人突然开口,轻声说道:“把我那坛珍藏的好酒拿给他。”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在她身旁的女子听清楚了,别人只知道这位言先生说话了,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难不成新来的那小子惹得言先生不快了?
有些人开始同情起林子冬了。
女子看着仍在埋头大睡的言先生,有些诧异,确认过不是梦中胡话后,还是照做从下
层抱出一坛子来。
这坛酒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一样被泥土尘封着,她不明白言先生为什么要珍藏这坛酒,他曾经偷偷沾了两滴放在嘴里,除了苦就是辣,这种品相的酒,连这酒馆里最差的都不如,但却被言先生视若心肝。
身形瘦弱的少女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一小坛酒开封,抱到林子冬面前,林子冬向她要了一个稍大一点的酒碗,倒着酒还在寻思今夜将去往何处,他身上可没有一个铜板了,最后的那点碎银子还装大方,一股脑全给了老铁匠。
突然,他看着这坛酒,有些尴尬,这酒肆应该可以赊账吧,这酒都倒出来了,总不至于再倒回去吧。
不管了,先喝再说。
林子冬将这烈酒放在鼻前嗅了嗅,确实是少见的烈酒,这酒气有些熟悉,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仿佛在哪里喝过。
他稍稍抿了一小口,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涌上心头,瞬间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
“将军?!”
林子冬突然从长条凳上站起身,忍不住叫了一句,引得周围人带着奇怪的眼光看着这个年轻人。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碗中的酒,这个味道他最熟悉不过了,这种酒是当年在军中他们自己瞎琢磨出来的,由于没人懂得怎么酿酒,所以东拼西凑酿出来的酒有苦有辣,可即便如此,这便是他们喝的最多的酒,本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品尝这种苦涩的味道。
林子冬颤抖双手端着酒碗,又一口将碗里的酒全部下肚,没错,和当年的味道一摸一样,他迫不及待地捧起整坛酒就往嘴里灌。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种酒,这间酒肆的老板和铁鹰是什么关系,是旧人还是……
林子冬甚至都不敢多想了,幸福总算来的太突然,他怀着忐忑走到正在熟睡的年轻男人身旁,不断打量着这个趴在柜台上的人,他希望能找到计将军的半点影子,哪怕半点就好,他小心翼翼地不敢奢求的太多。
光线昏暗的小酒馆内,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个不怕死的年轻人,到底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死亡的边缘不断徘徊吗?
林子冬异常的行为举止自然引起了女子的注意,她走过来不但没阻止,竟也跟着一起打量这个
埋头熟睡的男人,她很好奇他在寻找什么?
林子冬放低嗓音,小声问道:“请问,他是这儿的老板吗?”
“当然了。”
“贵姓?”
“姓言啊,这城里竟还有人不知言先生。”
女子眨着桃花般的细眸,眼神里很清澈,她巧灵古怪地看着林子冬。
林子冬有些吃惊,终于明白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心情啊,自己找了一整天转了大半个城的人,竟误打误撞碰上了。
趴在柜台上的男人,这时也不打算继续装睡了,坐起来伸个长长的懒腰,他抬起头很平静地看着林子冬,似乎对林子冬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意外,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一抹淡淡喜悦,嘴角微扬。
“你来了。”
一个照面。
林子冬突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个男人,一刻也不敢挪开,他怕这个男人在他眨眼的一瞬又如泡沫梦幻,这一幕他在梦中不知见过多少遍,每次梦醒都是看着无尽的荒漠感到无力与孤独。
林子冬颤抖着双手,整个身体都激无比,他轻轻戳了戳一下眼前这个男人,好像有触感但还是不太敢相信,随后反手又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响亮的巴掌在这个安静的酒馆显得异常引人注目。
不疼?
他很奇怪,难不成这又是一个梦?
柜台后的那个男人微微一笑,他有些能理解林子冬这突如其来的愚蠢行为,笑着调侃道:
“你皮那么厚,这点力道肯定没感觉了,我来帮帮你吧。”
说着,这个小酒肆言姓的老板抬手按在柜台上纵身一跃,便翻到林子冬面前,二话不说上来就对着林子冬的小腹轻轻来上一拳,这一拳很玄乎,所有力道都穿过林子冬的内甲,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男人依然面不改色地微笑看着林子冬。
突然林子冬只觉得腹部一热,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后到飞了出去,狠狠撞在房柱上,他有点反应不上来,呆呆地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男人。
然后从腹部传来一种说不上来的疼痛感,今天喝的一点凉水都要吐出来了,但喉咙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呼吸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困难,他捂着肚子在木板上翻滚了两下。
少女站在一旁无比震惊
,眼睁睁看着林子冬都倒飞出去了,生怕言先生没控制住力道,又把人家给打死了,而且失手打死人这种事情,对这位言先生来说,差不多是家常便饭的事了。
然而更为神奇的是,连个呼吸的功夫都不到,方才少女还在为其生命担忧的林子冬竟跟没事人一样,毫发无损地原地爬了起来。
少女看林子冬毫发无损,长舒一口气。
男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发出感叹,果然你这身皮的厚度举世无双。
林子冬很平静地站起来,丝毫没有为刚才平白无故的一拳而恼怒,他静静地与那个打他一拳的男人相视而望,慢慢地竟然热泪盈眶。
一个大男人看着另一个大男人哭了,一个哭的像个孩子,一个笑的没心没肺。
旁边那位站着便是一道人间美景的秀丽女子,有些看不懂了,她觉得很奇怪,心中布满了疑惑。
为什么这个男人要来打听言先生,又在看到言先生后自己打自己那么响的巴掌,然后被言先生狠狠打了一拳后,不生气却哭了,都多大了还是小孩子吗?打不过就哭?
看着痛哭流涕的林子冬,那女子看不下去了,心生怜悯,悄悄来到男人身边,捂着嘴在他耳畔边,偷偷地轻启朱唇道:
“先生,他和你有多大的仇啊,你都把人家揍哭了。”
男人依旧保持微微的嘴角上扬,他微眯双眼,在这光线不好的酒馆子里,他仿佛根本就没睁眼。
还没等男人开口回答少女的疑问,就见林子冬突然雷厉风行地半跪在地上,他抹掉眼泪,慷锵有力地喊道:
“末将林子冬,参见将军。”
娇小玲珑的女子看到后,更是傻眼,此时的她也稍微能理解刚才莫名其妙的行为了,之前在路上就见过言先生半开玩笑似的,说自己是什么什么大将军,本以为是开玩笑的,难不成是真的?先生还真的当过什么将军?
男人回首耳边俯首轻声道:“懂了吗?”
女子此时有些木讷,轻轻点点头,样子有些人可爱。
男人很自觉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挺直腰板信步走到林子冬面前,缓缓将他扶起,轻声说道:“我叫言夜,不是什么将军,记住了?”
“是,将军,哦…不,
言……大哥?”
林子冬反应的倒很机灵,许久没喊过大哥二字的他,今日第一次喊起来却有些羞涩了。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北防统帅计阳,不过现在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稍有些名气的酒馆小老板言夜,言老板。
言夜很开心地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亲自帮他擦掉脸上未擦干净的眼泪,笑着说道:“可以啊,越来越抗揍了。”
林子冬嘿嘿一笑,收了大半身上的戾气,跟着傻笑道:“只要大哥打的,多重我都扛得住。”
言夜看着他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话太多都堵在一起出不来,他轻轻叹息,“这七年,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
“你知道我在找你?”林子冬有些诧异,又反问道:“你既知道我在找你,你又故意躲着不见我。”
“我不是故意躲着你的,只是因为……”言夜此时很无奈,因为有些事情林子冬不能知道。
七年前北防出了事后,言夜也试图去找过林子冬,当他找到林子冬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林子冬一直在被人监视着,而且监视他的视线还是来自皇宫。
而且言夜当时身受重伤,实力大不如前,千万不能让皇宫里的人注意到他,没办法他只能隐忍。
也就是两年前,监视林子冬的人终于没了耐心,否则林子冬还要找几年就说不清了。
言夜有些遗憾,他坚定又沉静地说道:“我很抱歉,之后出于某些原因,我不能见你,只能拖到现在,希望你能理解我。”
“说什么抱不抱歉的,你是我大哥,我自然要听你的了,别说七年,就是十年我也愿意找下去。”
林子冬哈哈大笑,这一笑仿佛将昨日七年彻底遗忘,七年万里的荒漠的苦难,却在只言片语间释然了。
他从未责怪过任何人,他只是想找到他心中的大哥而已,他甚至早已想到为什么七年迟迟未能找到,除非……他在故意躲他。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能找到便算是老天终于七年开一次眼了。
言夜看着林子冬越是释然,他就越自责。
“可是……你就不怕我真的死了吗?”
“不可能,我都能活下来,你怎么可能轻易死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没有死,你是知道的,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而且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便一日不停地找下去。”
言夜突然一笑,他在笑林子冬的执着,“大男人的,尽说些肉麻的话,你也不觉得恶心。”
林子冬挠头嘿嘿傻笑。
笑容里有几分天真与羞涩,与几个时辰前那个连斩二十四人的冷血杀神,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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