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到了冬天，就会有许多卖炭翁，尤其像醉人间这样的地方，对炭的需求量颇大。</p>
卖炭的老头身后还跟着两个龟奴，看穿着打扮，应该是醉人间里打杂的。</p>
他们看到老头摔倒，没有半点同情，反而捧腹大笑出声。</p>
许知意眸色稍凉。</p>
她见老人衣衫单薄，头发花白，似怎么都爬不起来，故心生怜惜，缓缓弯下腰，搀住他的胳膊。</p>
老人惶恐的朝她瞥来一眼，头发凌乱，面上皱纹纵横，只是那双眼睛，有些说不上来的犀利。</p>
许知意有点恍惚，温声道：“老人家，地上凉，您摔住哪里了吗？”</p>
对方摇摇头，不再看她，但紧张的浑身都在颤抖，他轻轻搭住她的手，指尖无意擦过她的掌心。</p>
她有短瞬的愣怔。</p>
方才那个动作，是以前陆廷野最喜欢做的。</p>
他喜欢在她手心里作怪，两个人在一起时，总要挠她掌心的软肉。</p>
手上力道骤然减轻，她忙回过神来。</p>
老人已经退开，毕恭毕敬的朝着她鞠了个躬，才退到一旁。</p>
司征尘哂笑了声，用手勾了勾她的腰：“走了。”</p>
“哦。”</p>
许知意漫不经心，没走几步，频频回头看向那个卖炭翁。</p>
他佝偻着后背，半跪在雪地里，光影流转，交替落下，他处在阴暗光明交汇处，面色看不真切。</p>
许知意心中生出种奇奇怪怪的感觉。</p>
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司征尘近来很喜欢与她有肢体接触，即便是坐在马车上，也要抱着她。</p>
他的怀抱不同与陆廷野的，总是带着几分寒意。</p>
许知意不适的蹙眉，对方并不在意，只是问：“都同她说了什么？”</p>
她不乐意回答，敷衍的道：“你猜。”</p>
司征尘哼笑了声，语调懒洋洋的：“不猜，你总归要求我。”</p>
他的这份聪明与洞悉，实在是叫人愤怒又无奈。</p>
许知意冷着脸，偏过头去，不欲同他多说。</p>
一路无话。</p>
马车停在许府门口，许知意跳下去，头也不回的进了门。</p>
她本想提及陆心水拜托之事，请他帮忙调查席苍的下落，可念着他的话，赌气般的什么都没提。</p>
至少今天不想提，因为她几乎可以想象，一旦开口，司征尘会有怎样讥讽戏弄的表情。</p>
许知意心情低落的先去了金竹苑，进门时，正见薛依娴在伺候许逸申泡脚。</p>
她手上戴着个白色的皮手套，引起了她的注意。</p>
许知意冲着许逸申福身行礼：“爹爹晚上好。怎么伺候爹爹洗脚，还要戴上手套？”</p>
“是娇娇啊。这是药浴，薛夫人她似乎是过敏，前几日伺候我之后，应是过敏，手背上起了红疹，幸好我发现了，不然她还是不吭声，为父便让她准备了这副手套。”许逸申面色红润，精神状态非常不错，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笑盈盈的招手道：“娇娇刚回来？这般寒凉的天儿，又上哪儿去了？”</p>
“哦。”她说道：“去点心铺子里面走了走，春娘说有几款点心卖的不大好，让我想想法子。”</p>
许逸申知道他这个女儿能干的厉害，自然没有往旁处想：“那也要注意身子。”</p>
“女儿省得的。”</p>
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脸，不知是不是错觉，就连眼眶都红红的，顿时生出怜悯之意。</p>
他关切的道：“既然回来了，天色不早，便回去歇着吧，屋子里的炭可还够用？”</p>
许知意蓦地想到了今晚在醉人间门前遇到的那个卖炭翁。</p>
明明彼此素不相识，为何会生出熟悉之感。</p>
她平常在路上看到可怜之人，也会动恻隐之心，但绝不会像今天这般，念念不忘。</p>
许知意犹记他指尖在掌心上的短暂触碰，指腹上有着薄薄的茧，粗糙而……</p>
他指腹上有薄茧？</p>
轰然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p>
她拔腿就往外面跑，留下不明所以的许逸申。</p>
等出了门上了马车，便迫不及待催促着青山道：“快，去醉人间！”</p>
醉人间依然热闹，冰天雪里的夜晚，灯火辉煌，熙熙攘攘。</p>
绮丽的光斑寂寂无声照着地面，长街满满，夜色浓重，她在人群中并没找到卖炭翁的身影。</p>
青山看她绕着这条街走了好几遍，忍不住出声道：“姑娘在寻何人，青山可以帮忙。”</p>
许知意看着人来人往，骤然生出些怅惘。</p>
她也不知自己是做何，指腹上有薄茧的人多了去了，她怎么会把卖炭的老头和他联系起来呢？</p>
眼下风声这么紧，局势如此恶劣，进城要进行严密的检查，他不可能躲得过，更不可能冒险。</p>
她太想他，过于魔怔了吧。</p>
许知意摇摇头，淡淡的说：“没什么。”</p>
夜色的确很晚，困意涌上来，眼皮子开始打架。</p>
许知意准备打道回府，转身之际，眼尖的看到街头有个熟悉的身影。</p>
那人勾着背，跛着脚，衣服上还沾染着血迹，身后背着的大篓子，几乎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p>
从这个角度看去，像是篓子长了腿成了精，正一步步的走进黑暗。</p>
瞌睡虫立刻消失不见，她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在做梦，迅速追上去。</p>
“姑娘！”</p>
更深露重，夜深人静，一个姑娘家在外，终归是叫人放心不下。</p>
青山寸步不离的紧跟其后。</p>
他们渐渐与嘈杂喧闹分离，随着卖炭的老头拐进一条巷子后，便越走越深。</p>
老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躬着身子走的并不快，巷子里安静，隔这么远，还能听到喘息声。</p>
许知意逐渐冷静下来，开始否认自己的猜测。</p>
先前错把司征尘的马车当成了是他的，眼下又将这个走路都要喘气的老头当做是他。</p>
他那般年轻力壮，挺拔健硕，怎么会走两步喘三喘般弱不禁风？</p>
许知意扯了扯嘴角，却没有立刻返回。</p>
反正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回去府上也睡不着，不如好人做到底，先将老翁护送回去。</p>
这条巷子尽头，是座废弃的寺庙。</p>
早年听说此处有高人飞升，故而香火鼎盛，后来在寺庙里发生了宗命案，这地方便成了凶地。</p>
来烧香拜佛的人越来越少，时日一久，寺庙便荒废了，成为乞丐叫花子们的寄身之所。</p>
老翁一步步走着，本来就跛着脚行动艰难，孰知他大概眼神不好使，踩到了一块冰上，人结结实实的趴在地上，背着的大篓子里，装着的黑炭，也呼啦啦的全招呼到他头上去了。</p>
许知意惊的睁圆了眼睛，怎么眨眼功夫，他就被黑炭给埋了啊！</p>
她见老翁挣扎了几下，竟再也不动弹，吓的冷汗都出了。</p>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就这么死了吧？</p>
许知意还来不及思考，人已经冲上前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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