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动静了,少主。察觉绳子猛地绷到了极致,玄宿忙握紧了手中的一端,用尽全力往上提。
只听;哗啦一声,借着月色,邱珞珞瞧见魅影浮出水面,怀里抱着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颇有些吃力。
云蘅怔怔地看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玄宿一个人根本拉不动此时负重的魅影,邱珞珞也回了神,忙跟在云蘅身后,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终于将快要脱了力的魅影拽上了断崖。
玄宿掏出火折子,聚拢了些枯枝干草,燃了个小小的火堆。
云蘅则远远地望着那口湿淋淋、鼓鼓囊囊的麻袋,迟迟迈不开脚步上前。
那麻袋硕大无比,身为地玄司首座,魅影的武功极高,几乎在整个大历朝都难能寻到对手,拖起来依然十分吃力。
为什么呢?
邱珞珞冷眼看着,当然会吃力,那日,廖氏院子里的赵管事将她拖下马车,就在这个地方,足足往麻袋里塞了几乎相当于两个成年人重量的石头,只为将她永远封在此处,没有机会重见天日。
见三人谁都不肯动手,邱珞珞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颤着一双手去解那封口的麻绳,不知是心里害怕手便不听使唤,还是那绳子实在系得太紧太复杂,摸索了许久仍是不得要领。
心里越急,手上就愈发用起了蛮力,麻绳又细又糙,邱珞珞手上很快便勒出了血痕,却仿佛毫无知觉般,愈发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突然,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按在邱珞珞的腕上。
邱珞珞下意识抬头望去,四目相对,云蘅一双深邃的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火光,仿若荡漾着星辰大海,瞬间将邱珞珞拉回了现实。
;我来。
云蘅轻声道,先用剑尖挑开那细麻绳,再沿着表面一剑划到了底,随着大大小小的石块稀里哗啦散落一地,颜姝浮肿的、软塌塌的、千疮百孔的身体便露了出来。
玄宿与魅影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望着那具熟悉至极却也陌生至极的身体,邱珞珞反倒平静了下来。
两个膝盖骨都是碎的,小腿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向后翻着,那是被颜娆拿铁榔头一点一点敲碎的,只因她不肯跪。
手指被水泡得几乎粗了一倍,十个指甲光秃秃的,那是廖氏拿着一把精致的金属小钳子一个一个拔下来的,只因她的那双手实在无所不能。
原本血肉模糊的一张脸,此时也被泡发了起来,白乎乎的,烂肉向外翻着,在月色与火光的映照下,反倒一时分不清与原来相比,哪个更瘆人一些。
这张脸,是为什么呢?邱珞珞努力想了想,哦,是因为比颜娆要美上几分。
目光触及尸体足底与生俱来的三点朱砂记,云蘅绝望地闭了闭眼,默默地跪了下来,对着颜姝的尸体,跪了下来。
玄宿与魅影亦一左一右跪在云蘅身后。
这下邱珞珞愈发想不明白了,靖西侯府不得宠的嫡女,废太子妃,貌似没有哪个身份是值得水云刹少主心甘情愿下跪的……
;玄宿,送这位邱姑娘回城。不知过了多久,云蘅终于沙哑着嗓音开了口。
返城的路上,邱珞珞内心无比懊恼,方才她怎么就没留心去看看,颜姝手腕上究竟还有没有那两只血髓玉手镯?
难不成真留在了阴曹地府,这事儿也难免太过怪力乱神了些……
那对镯子是当年娘亲去万佛寺求来的,娘亲的尸首被抬回来的时候,几乎面目全非,唯独怀中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镯子安然无恙,难不成,真有什么渊源?
;玄宿首座,邱珞珞心下想着,收了收马缰,等着玄宿赶上来,;你们家少主与颜大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你得问我们少主,玄宿笑着道,;在水云刹,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可是要关九层塔的。
;九层塔?邱珞珞有些好奇,;那是什么塔,有九层?
;塔倒没有九层,不过进去一遭,不扒九层皮是出不来的。
邱珞珞只感觉一阵冷飕飕的阴风从背后袭来。
;不问了,不问了就是……邱珞珞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云蘅与魅影带着颜姝的尸首离开后不久,一行车马也到了燕环山下。
车上下来两名一身素衣素裙的女子,年长的一位莫三四十岁的年纪,身材丰腴,尽显富态,另一位则是二八模样,容貌虽说不上惊艳,却也属上乘,正是靖西侯夫人廖氏与嫡次女颜娆。
为首的男子年过四旬,身材消瘦,须发半白,看起来还算精神,只一双眼睛总带了些工于心计的精明,给人的感觉并不舒服,正是靖西侯爷颜敬。
马车上不了燕环山,又担引人注目,一行人只得一路摸黑走上去。
没走几步,自幼养尊处优的颜娆便有些吃不消了:;娘,这山路也太难走了,我早就说了,就算不让骑马,至少也叫下人们抬一顶辇轿过来……
颜敬闻言转过身来,逼人的目光看得颜娆声音越来越小,直往廖氏身后缩去。
廖氏勉强扯了扯嘴角,假模假式地在颜娆手臂上拧了一把:;别说话,快走!
颜敬沉着脸,视线在这母女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哼了一声又背过身去。
待几人气喘吁吁地爬到半山腰的平台,廖氏院子里的赵管事哆哆嗦嗦地指着那水潭对颜敬道:;侯、侯爷,那日大、大小姐便是从这、这个地方跳下去的……
;你亲眼看见的?
;是……赵管事下意识看了一眼廖氏,;那日大小姐精神不大好,说是要出府散散心,夫人……夫人不放心,便命奴才远远地跟着……谁知……谁知……
;侯爷,这都好几日了,河水流得这样急,怕是早就冲走了……廖氏在一旁道。
那日听说颜姝寻了短见,侯爷明明是不在意的,只吩咐体体面面下了葬便好,她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好不容易说动颜娆与颜崇披麻戴孝亲自送葬,本以为这事儿就此翻了篇,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下整个上京城都知道颜家大小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对于靖西侯府这样名声在外的人家,唾沫星子可是能淹死人的……
可颜姝终究是侯爷的亲生骨肉,若真将那尸体捞上来,谁也不敢担保侯爷看了是不是会心生动容,就此发难他们母女,她的颜娆好不容易才熬到没了绊脚石,日后可是要母仪天下的……
韩翟带了十几个府兵,各自将绳子捆在腰间,小心翼翼地下了水潭,足足一个时辰,上上下下无数次,却只摸出了些卵石水草,哪里有人的影子?
廖氏与赵管事对视一眼,一边暗自松了口气,一边又隐隐生出些不安来,明明坠了那么多石头,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娘,您说大姐姐该不会变成水鬼跑了吧?颜娆吃吃地笑了两声,凑到廖氏耳边轻声道。
;浑说什么呢!廖氏忙去堵她的嘴。
;是大姐姐自知无颜活在这世上,寻了短见,娘,娆儿实在不知道您在怕什么?见颜姝的尸体不见了踪影,颜娆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此时,体力已经严重透支了的韩翟也拉着绳子爬了上来,喘着粗气道:;侯爷,潭底就这么大,确实什么都没有,再往前便是燕环河了,小的们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把整个燕环河搜个遍。
颜敬自是知道韩翟说的没错,可疑的是这对母女,从三日前向自己禀报颜姝跳崖便目光游移,闪烁其词,明显是做贼心虚。
颜家是世袭,老国公爷靠着从龙之功挣的爵位,到他这一代已经降成了侯,到颜崇便又会再降一级,如此用不了几年,颜家在上京便再无立足之地了。
幸而,老国公爷当年与先帝定了婚约,虽是酒醉之后的玩笑话,可君无戏言,他只有两个嫡女,唯一的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即便心下再如何怀疑,颜家的满门荣耀,都只能寄托在他如今唯一的嫡女,颜娆身上了。
;罢了,颜敬无力地摆了摆手,;回府吧。【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