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的黑潮在神光罩外潮来潮去已显得无力了。
中央之山外的末日景象当然还是酷烈可此刻隔岸观之反倒更多只有一种壮美。
漫天黑雪是别样奇景。
人间事向来如此无非烤火的赏雪薄衣的受冻。
谁也不好理解谁。
王长吉、月天奴、祝唯我、魁山、斗昭、姜望。
这六个人此前从未有过联手对敌的经历有些人甚至只是第一次见面。
但根本无需交流。
强大的实力让他们得以尽情挥洒卓越的战斗才情让他们的攻势如行云流水。此起彼落间交撞出种种华光。刀光剑影枪行处拳来脚往神意落完全是一种战斗的美学!
旁观这样的战斗如赏一幅才华横溢的大写意似听一曲人间难得的琴音余韵难绝。
是道不尽的风流说不完的潇洒。
默默观战的左光殊只觉得心向往之恨不能立即建起外楼参与其中共奏这华丽一曲。
被强者寄附于身的‘革蜚’不可谓不强大。在这个层面几乎没有弱点可言。但却生生被这群人打出了空门打出了弱点。
每一刀每一剑每一枪……全都恰到好处不仅最大程度上展现了自己的光华还在战斗之中极限地创造机会、捕捉机会。
就比如姜望那神来之笔般的剑势一转斗昭的天人五衰直接就填了上去。
月天奴的佛掌覆面又何尝不是在铺垫祝唯我极致灿烂的薪尽枪?
‘革蜚’的这具身体本身大概是唯一的罩门所在但若不是这样一群外楼绝顶的人物以攻对攻杀得天昏地暗又如何能捕捉到命门?
随机应变四个字说起来简单。
对着一只蚂蚁当然可以轻松地随机应变。
又有几人能在神临强者的压力下展现自我?
这场战斗简直无一处不妙无一处不精彩。
以左光殊的眼界而论纵观那些有名的无名的战斗这一场堪称外楼这一个修行境界的战斗典范。
若是记录下来流传下去可称千古名局!
可惜……
左光殊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事先压根没有想到启用留影石。
毕竟在战斗突然开始之前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内府与外楼之间的差距诚然最常被跨越。
但那是因为神通的存在。导致内府这个境界的上限太高。而先贤锚定四灵星域传下各类道统使得立星楼不再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事情在拓展了修行边界的同时也让外楼这个境界的下限因此变得很低。
同在顶级天骄之列修为的差距就是太真实的差距大得足以压死人。
同为这场战斗的旁观者方鹤翎的感受又不相同。
很多战斗的细节他都看不清楚一些战斗的选择他也想不明白。
直到看到这样一个展现了神临实力的强者被打成一张人皮坠落才惊觉战斗的结束。
但是看到的那些东西还记得的那些东西已经足够他咀嚼很久。
所以他的眼中也有了胜利的喜悦。
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
同样一个世界人们看到的、经历的、感受的都不一样。
虽在一世而有万般。
铛铛。
斗昭斜提着天骁刀在脚边的一块山石上漫不经心地磕了磕。
“谁能告诉我这个革蜚是怎么回事?”他问。
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结束参与战斗的每个人都有一种难言的畅快感。
跟战斗才情绝顶的人并肩作战实在是一种享受。
你所有的战斗意图都能被领会都能得到配合。你的每一次出手都是最舒服的角度。再怎么羚羊挂角的出招也有妙如天成的回应。
你可以将一身才华尽情挥洒。
在这样的形势里战斗往日十成的战力至少能够发挥出十二成来。
斗昭的肢体语言也表现得轻快了许多。
当然他明明看着姜望事实上也是在问姜望可就偏偏不指名道姓的臭德行也很有他斗昭的风格。
姜望的确对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毕竟‘革蜚’一来中央之山可是谁也没找只与他“亲切交谈”了好几轮。
“我当时只是斩杀了伍陵叫革蜚逃掉了。不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姜望摇了摇头又看向王长吉:“王兄说他是混沌还是烛九阴?”
此时此刻‘革蜚’已死。只有一张人皮漂浮在那浑浊的流液上。
古老的石碑背面九章玉璧尽数嵌入。
神光罩有如实质金钟瞧来坚不可摧山外的黑潮无论怎么翻滚都无法再趋近。
一场危机好像是已经结束了。
但亲自在凋南渊走了一趟的姜望自是不敢轻忽。
“我看不分明。”王长吉说道:“我只看到在一片幽深的海域一块黑色的玉璧前有一只熊一样的异兽独坐它的身上长满长毛肚子高高鼓起。我也看到在一座险峻的浮山之上有一个人面蛇身的赤红色异兽静静盘踞在山顶。”
“你前面说的那个就是混沌我们在凋南渊里见到过。”左光殊道:“后面那个就是烛九阴《山海异兽志》里有记载。”
“但我不确定操纵革蜚的力量从何而来。”王长吉道:“这个世界现在太混乱了所有的一切都很混乱。我只是在交手的过程里捕捉到了传输那种力量的规则通道然后略为干涉。”
他说得云淡风轻。
但即便是目空一切如斗昭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以常理而言那控制革蜚身体的应该就是混沌无疑了。”姜望说道:“它是一定要掀翻这个世界的中央之山是它必须要攻陷的地方。现在九章齐聚中央之山看起来牢不可破。不知道它接下来会做什么。”
“非常理的状况呢?”祝唯我饶有兴致地问道。
姜望说道:“在这么混乱的时候烛九阴或许也能找到绕过规则来对付我们的办法。比如借用革蜚的身体?在对抗混沌的关键时刻九章玉璧握在它手中比握在我们手中更可靠。作为世界秩序的维护者稳定永远是最重要的。而且它的行事风格已有先例。”
祝唯我想了想看向王长吉:“就在外面的黑潮里也有一个怪物存在。我确定我刺伤了它你看得出来它是谁吗?”
幸亏他没有问姜望烛九阴行事风格的先例是什么不然他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是谁把他煮熟的鸭子放飞了。
王长吉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因为黑潮里的怪物……不止一个。”
这句话令人心头一跳这句话也仿佛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王长吉话音刚落那无尽黑潮中就响起了震天的咆哮!
……
……
自凰唯真身死山海境对大楚天骄开放至今已九百余年。
山海境的历史却不止九百年。
在浩瀚的山海境本无界中之界。
但伟大的力量在这极南一隅划了一道线便成就了凋南渊。
古老的烛九阴掌管日夜交替四季轮转。
同样古老的混沌则坐镇于此梳理一个世界的负面。
生灵生而又死草木枯而又荣。
世界是不断发展也不断死亡的。
所有的负面的、死亡的力量都流淌向凋南渊整个世界就能有更生机勃勃的面貌有更高速的发展。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不免有些痛苦的部分有些……牺牲。
牺牲这个词语说起来带着一缕神光!
最早即是指祭神用的牲畜。
后来便指为彼舍此。
落在嘴边轻轻一声。
落在纸上简单两字。
然而那被牺牲者却要真正体会那绵久的痛苦仔细感受那不眠的长夜。
那千万滴的血泪……终究是不能被轻易抹去的。
在这样的时刻里。
凋南渊的边界早已经被冲垮但是那一座撞上高穹、将天空都撞破的白塔仍然有一种边界的喻示。
喻示着这里已是南方的尽头……
山海境绝大多数山神海神都不愿意提起的地方。
但现在看看这个世界。
彻底崩溃的天地元力四处游荡的怨力好像永远不会止歇的天灾……
此时天昏地暗的山海境又何处不是凋南渊?
凋零之塔早已经停止了膨胀但位在那极高处的天穹却仍然在下坠、下坠。
凋零塔再往南曾经混浊晦暗压抑的凋南渊海域此时竟然格外的澄净。
沉积于此域深藏于每一滴水中的怨虫早已经放肆地奔向山海。
释放了仇恨与愤怒后黑暗也是干净的。
“生为谁生?死为谁死?”
黑暗中有个声音这样说这样问。
“烛九阴晦明日夜可是日夜有什么分别?”
这个声音在游荡在山海之间游荡。
“天授我神名可我只觉得缠上了绞索我无法呼吸说不出一句心里话!”
“神职之外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有无尽的自由——可自由是什么?”
这个声音在盘旋在高天之上风雪之中盘旋。
“我说话没有听众。”
“我说话没有听众听闻。”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我拥有自由可毫无自由。”
“所有的瑰丽和璀璨都是泡影这个世界像一个巨大爬虫它在凋南渊里排泄!”
“无辜者在粪坑里挣扎而被称之为仇怨。”
“可凋南渊之外的世界又真的清澈灿烂?”
这个声音并不怨愤反而显得激昂宏大神圣。像是一道光照亮着前路。
“你是天山之主你是章莪山的山神你是黄水的水主……还有你你你们!告诉我你们神职何在?告诉我你们需要贡献什么?告诉我你们死后什么得以留存!”
“你们一无所有因为你们什么都不是。是尘埃是虚幻是泡影是根本不被在意也无所谓存不存在的渺小东西、我亦如此!”
“我们生于山海这是我们的世界。”
“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在这里游山玩水我们陪伴一程相送一程。”
“我们是什么?”
“我们是砂砾我们是虫豸。我们毫无意义的生和死!”
“为什么我摒弃神名身上长草尘积为泥囚坐九百年?”
“为什么我要打破这天?”
“为什么我要翻覆这世界?”
“因为我不认!”
“我不认什么天意我不相信什么注定。哪怕天地皆服我不服!哪怕举世臣之我不臣!”
“混沌可以死不可以死得悄无声息。”
“终要叫你们知道……天空不是只有云烟世界不是只有山海。”
“我们生来如此但却不是只能如此。”
“我们生在笼中绝不死在笼中!”
轰隆隆!
整个山海境四面八方如有战鼓鸣。
似雷声阵阵但绝不仅仅是雷声。
凋零之塔比中央之山更像撑天柱。
而混沌的声音此一时已经遍传山海。
姜望听见了祝唯我听见了斗昭听见了。
山海境的山神海神……尽听闻!
这些声音本不可能被听到现在却不可能不被听到而这正是世界权利交替的体现。
这个世界在等待一个声音。
而那位晦明日夜、呼吸冬夏的烛九阴……却始终沉默。
这种沉默叫镇守山海的诸多山神海神不免惊惧!
当一个世界只有一种声音那么谁能与之抗衡?
凰唯真死去后的九百多年来烛九阴正是这样掌控着这个世界。
如今却被逆转了形势。
黑潮汹涌已围中央山。
其中吼声不绝恶念显踪。
而在凋南渊深处某一处极其平静的海面上。
天的阴影海的阴影都交叠于此。
山海境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竟然成了一片净土。
不免有些讽刺。
海面上巨大的黑色凤凰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年月。
它的尸体静静趴在那里。
像一座不言的山。
它有着极其优美的身姿和极其华丽的翅羽。
那些曾经于此亵渎高贵尸身的残魂恶灵早已经遗弃了这处“空巢”。
但在某个时刻这只黑色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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