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舜华一钻进马车就看到了五官明秀的左光殊。而他旁边那个温和含笑的男子也同样进入视野中。
一袭青衫卓然坐在大楚小公爷身边竟也半点不输风采。
钻马车、爬窗这类的事情屈舜华没有少干。
不仅仅是她自己就连左光殊都已经很习惯。
但是叫外人撞见了也难免有些尴尬。
怎么说也是大家闺女。名门淑女呢!
屈家千年世家她屈舜华一代天骄……这怎一个“羞”字了得?
此时此刻。
左光殊靠着车厢后壁姜望倚着车窗屈舜华半躬身杵在车门处一只手搭着车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屈舜华沉默是因为尴尬。
左光殊沉默是因为在尴尬的同时没想好怎么跟姜望介绍屈舜华。朋友?屈家姐姐?
姜望沉默是因为不知道她钻进马车是想干什么不知道她和左光殊平时是如何相处的……也许击个掌就走了呢?
马车里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中。
“来了啊!”姜望率先开口。
他本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但现在好歹是在小弟面前。如此尴尬的时刻他这个做兄长的得撑起场面来故而勉为其难勇敢发声……
虽然这个开场白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也毕竟是打破了那尴尬的缄默。
屈舜华勉强道:“来了。”
“屈舜华对吗?”姜望问。
“你认识我?”屈舜华挑了挑眉。
这并不难猜。
迄今为止左光殊在他面前提到过的姑娘就一个屈舜华。
想来以小光殊骄傲又腼腆的性子交好的姑娘不会太多。而能够在大街上直接闯进小公爷马车里的无论感情还是身份想来都是非同一般。
除了屈舜华不作第二人想。
姜望亲切地笑了笑:“小光殊总跟我提起你!”
这句话似乎敲碎了距离让车厢里的气氛变得轻快。
屈舜华脸上绽开了笑容就势在姜望对面的位置坐下了十分端庄地笑道:“他都是怎么提的?”
那种尴尬的气氛一去她这么坐了下来。这鹅蛋脸的美人顿时就显出了端庄贵气的一面来。
毫不怯场大方得体。
“你们说什么呢!”左光殊有些慌张地道。
屈舜华扭头过去:“你先别说话!”
但旋即又想起来姜望在场柔和地笑道:“让我跟……姜大哥先聊一聊。”
观河台她也去观过战自然是认得出黄河魁首的。更别说左光殊也总跟她讲姜望如何如何……
稍稍动念就想得明白姜望这是被左光殊邀来助拳山海境了。亲眼见过姜望战斗的她自然乐见此事。
但这会她最关心的还是小光殊都怎么在背地里说她——
经常提她当然是加分的好事儿但具体是怎么个提法却还有商榷的空间。
“提的次数太多了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姜望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一会说美丽大方一会说天资卓绝一会儿世间难寻一会儿三生有幸的……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屈舜华有些羞涩地瞥了左光殊一眼:“你怎么跟姜大哥说话一点都不谦虚呢?怪叫人讨厌的!”
左光殊俊脸通红有心否认但毕竟尚有理智在……现在否认好像有点找死的嫌疑。
“我先前也觉得这孩子怎么说话夸张得很呢一点都不像在说真话。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姜望语气诚恳地说道:“今天见到屈姑娘你我才知道他已经很谦虚了!”
“欸这……”在左光殊面前威风八面的屈舜华羞涩低头:“姜大哥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憋不住心里话。”姜望给左光殊递了个‘为兄对你好不好’的眼神然后笑道:“那行我先下去转转欣赏一下郢城夜景。给你们小两口一点空间好好聊聊!”
“哎姜大哥你别走。”屈舜华赶紧道:“我找光殊也没什么事见一面就该走啦!”
“另外……”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俩还没成婚呢算不上小两口。只是自小定了亲……”
左光殊脸上更是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又自小定了亲又两情相悦又这么般配。”姜望笑道:“那可不就是早晚的事情么!”
屈舜华笑容愈发灿烂:“姜大哥你是光殊的大哥那也就是我的大哥在郢城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
回头瞧着左光殊道:“今天你们先歇着也让姜大哥见见家里人。明天找个时间你带姜大哥来黄粱台我来安排接风宴……”
又推了他一下:“听见没?”
左光殊这才“噢”了一声。
屈舜华又对姜望招呼了一声:“姜大哥明日来吃酒!这会我就先走了!”
然后大大方方地掀帘而去。
真是来如惊雷去如迅电。
与姜望在临淄所见识的那些普遍端淑婉约的世家贵女不同但自有一种楚地儿女的浪漫潇洒。
车窗仍是开着的姜望往外看屈舜华的马车原是就停在旁边的奢华之处不输左光殊这一辆。她一矮身便坐了进去。
“啊真是好姑娘!”
姜望赞叹着看了看那驶离的马车又看了看左光殊。
看了看左光殊又看了看那载着屈舜华离开的马车。
左光殊脸上一红恼道:“看什么!”
姜望哈哈一笑却是不再说什么。
小家伙脸皮薄再调侃下去恐怕要炸毛。
……
……
淮国公府占地甚广在寸土寸金的郢城仅仅是这占地面积就完全可以让人想象得到宅邸主人的权势。
一对赤玉狮子镇在门前威风凛凛贵不可言。
尤其是狮子的眼睛流光四溢竟似活物一般。
左家小公爷回府淮国公府直接洞开了大门卫兵列队相迎。
姜望才下马车便看到一位中年美妇盈盈立在那边。
穿得素净仪态端庄眉宇间藏有贵气但并不凌人。给人的感觉反而是十分亲切柔和的。
左光殊先一步下了马车很是乖巧地道:“娘这是孩儿请来助拳的姜望姜贤兄本届黄河魁首!”
熊静予转过来视线。
姜望先一步行礼道:“晚辈姜望见过大楚长公主殿下!”
他是提前做过功课的知道左光殊的母亲乃是当今楚帝的亲妹妹封号玉韵长公主。这么称呼最不会犯错。
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熊静予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长子也是做过黄河魁首的……
但这一点恍惚很快就敛去。
熊静予柔声道:“你跟光殊是朋友直接喊我伯母就可以。辛苦你了在太虚幻境里就很照顾我家光殊现在还万里迢迢来帮他的忙。”
“哪里。”姜望谦声道:“在太虚幻境里我跟光殊是互相帮助一起成长。再者说我自己对山海境也是非常向往呢收到邀请正是求之不得!”
“山海炼狱适应得怎么样?”熊静予又问。
姜望看了左光殊一眼自信地笑道:“还不错。”
左光殊好像很不满意她母亲的问题在一旁嚷道:“我选的帮手那还能差了吗?”
熊静予却不理会他只对姜望道:“那地方太苦了连累你跟着受罪伯母真是过意不去。这几天就在府里好好休息蓄养一下精神。”
“光殊陪我一起修炼呢不辛苦的伯母。”姜望从善如流。
熊静予道:“光殊跟你说过他爷爷想见你的事吗?”
“说过的。”姜望道:“老公爷是当世英雄我仰慕已久了!”
熊静予微微一笑对这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又多了几分好感:“光殊他爷爷在书房等你我这就领你过去。”
她拍了拍左光殊的脑门:“你自己待会儿。”
“怎么还不叫我在场呢?”左光殊立即表达不满:“左家还有什么事是我听不得的?”
“你爷爷专程要找人说话显得着你么?”熊静予把他拨了个转身:“去去去少碍事!”
左光殊明白娘亲这态度是无可转圜的意思但还是嚷了一句:“去说话可以你让我爷爷可别欺负人!”
熊静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爷爷多大年纪了你以为跟你们小孩子一样么?”
左光殊虽是玩笑话。
姜望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
小孩子才想着要欺负谁成年人都是杀人越货的……
淮国公当面若真是有什么不满他这小身板哪里扛得住?
但毕竟也只能跟着熊静予走。
落后了半个身位走在这庭院深深的淮国公府中。
姜望慢慢平复着自己略显忐忑的心情。
他大概能够猜得到淮国公为什么想见他。
左光殊送出的那一部《焰花焚城详解》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就如苦觉大师能够通过某种联系寻到他一样对于淮国公这样的大人物来说要捕捉到他和左光烈之间的缘分也不会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大楚淮国公左嚣名字相当骄狂。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尊凶神后来身居高位才渐渐开始修身养性。
当然他成名的年头已经很久远。现今在楚国之外说不定还没有人魔的恶名传得广。
但真正知道他的人自然不会有这种无聊的比较心思。
姜望在心里想着淮国公的行事风格掂量着自己等会说话的态度。
便忽然听得前面传来一句——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这声音太轻柔了仿佛并没有响起。
但又是真真切切出现在姜望的耳边。
姜望不敢看走在旁边的她的表情但是可以感受到这个问题的痛苦。
这位大楚玉韵长公主并没有说名字然而姜望当然知道……那个“他”是谁。
不那么痛苦……大概就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安慰了。
想了想姜望说道:“像是一颗太阳熄灭了。他走得很干脆也很灿烂。”
“像一颗太阳么……”熊静予喃喃道。
她想象那样一个绚烂的场景而终于觉得……那是光烈会选择的结局。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前面那间书房就是了光殊他爷爷就在里面。”
“好。有劳伯母相送。”姜望对她行了一礼便独自往前走。
这青衫卓然的年轻背影在一个母亲的眼睛里印得很深刻。
同样的黄河魁首同样的绝世天骄同样的年少有为……
可他不是他。
大约是平步青云仙术的关系姜望走动之间很有一股子仙气。
而左光烈却是灿烂的、耀眼的。
熊静予轻轻闭上了眼睛恍惚又看到了那个身披华丽焰袍的年轻背影可是那个背影毕竟不会再回头。
……
……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并没有下人伺候。
姜望谨慎地走了进去便看到一个清瘦的老者坐在书桌之后正奋笔疾书写着什么。
一边写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坐。”
姜望略看了看便在靠墙的大椅上坐了。背后挂着一张百鸟朝凤图右手边是一个茶凳茶凳过去则是另一张椅子。
整个书房的布局可以称得上“简单”二字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淮国公倒没有故意磨一磨姜望心性的意思很快就放下了手里的毛笔将刚写完的那份卷宗拉到书桌右上角然后抬眼看了过来。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
姜望下意识的一凛屁股都不自觉地挪了半截。
“黄河魁首姜望我早就想见你了。”淮国公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姜望转脸看了过去这一回清清楚楚看到大楚淮国公的面容——
光洁、儒雅有几道岁月赋予的细纹。
虽然面相并无太多老态但能让人感受到他是一位长者。
而他的威严并不外显。
“能得国公记挂是晚辈的荣幸。”姜望很有礼貌地说道。
他对左嚣的尊重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大楚淮国公的身份而更是因为其人是左光烈、左光殊的爷爷。
对于朋友的长辈当以长辈待之。
淮国公静静看了他一阵然后道:“其实我是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但后来都觉得不必要问了。人生在世谁都免不了遗憾。我也不能够例外。”
他轻叹一声:“孩子我现在只是想看看你。”【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