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一切的开始本就是混沌，一切的结束也都归于混沌。</p>
灵魂好像结了冰，每一个念头都很迟滞、艰难、沉重。</p>
姜望忘记了很多事情。</p>
渐渐想不起来身在何地，所为何来，要往何处去。</p>
他的心，很沉重。想要慢下来，再慢下来……想睡去。</p>
他已经很疲惫了，他像一根紧绷的弦，没有一刻松懈过。</p>
绷不住了。</p>
他想倒下来，什么也不管了，就这样倒下来。</p>
但不知为何，内心始终有隐隐的抗拒。</p>
我在，抗拒什么呢？</p>
他吃力地想。</p>
“哥哥，我们还回家吗？”</p>
“我们，没有家了。”</p>
“那汝成哥，凌河哥，阿湛哥，唐敦大师弟，先生……他们还有吗？”</p>
“哥哥不知道。或许他们也逃掉了，只是跟咱们不在一个方向。”</p>
“噢。那我们可以去找他们。”</p>
“这个世界太大了，一旦失散，有可能就永远找不到了。”</p>
“那等我长大了，跟你一起去找。”</p>
“……好。”</p>
“哥？”</p>
“哥哥在呢。”</p>
哥哥，在呢。</p>
哥哥带你去找他们。</p>
如果说神魂已是漆黑一片，那么在神魂的最深处，却有一豆不熄的火，在轻声呢喃着。</p>
那火光微渺。</p>
“哥哥在呢。”</p>
“哥哥带你去。”</p>
火光摇曳着，挣扎着，摇摇欲坠。</p>
仿佛随时都要熄灭，却又令人惊叹的，始终燃烧着。</p>
这是最初的火种。</p>
钢铁般的意志，磐石一样的执着。</p>
身前无人，身后无物。自己撑着自己，就这样摇摇欲坠，却不坠的燃烧下去。</p>
燃烧着，燃烧着……</p>
“要不是姜老爷，咱们可怎么活？”</p>
“永远也不会忘记，姜望老爷的大恩大德。”</p>
“求求老天爷，让姜公子永远留在青羊镇吧。”</p>
“道尊在上，信女为姜老爷祈福，惟愿他得求长生，永享福报。”</p>
……</p>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响在这个世界里。</p>
或者说它们一直都存在，只是在红妆镜的镜中世界，才变得如此清晰。</p>
称呼五花八门，但都飘到了姜望耳中。</p>
有一个童声这样祈祷——</p>
“姜菩萨，祝你身体健康。”</p>
起先这个世界是一片漆黑，而后有了火，于是有了光。</p>
火，是生命的开始。</p>
人类用火煮熟食物，用火驱赶寒冷，用火照亮黑夜。</p>
无数的祝愿，是无数的光。</p>
姜望神魂深处的那一豆灯火，似乎在缓缓壮大，终于不再是将熄未熄。</p>
安安，安安。</p>
姜望思维开始艰难地转动。</p>
渐渐复苏五感。</p>
终于，一个声音响在心底——</p>
“福地泉源洞之主已确定挑战，是否应战？”</p>
姜望心中恍然，已经是七月十五，又到了太虚幻境福地挑战的日子。</p>
所谓心念一动，其速度快逾声音、雷电。</p>
然而姜望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才终于让自己转过了这个念头——“应战！”</p>
清冷而无处不在的太阴星力瞬间将他包裹，神魂直接被带入太虚幻境中，出现在这次福地挑战的对手面前。</p>
神魂一松！</p>
所有的寒冷、僵硬、迟滞、麻木，全部消失。</p>
失去之后才明白，神魂本来的状态，多么自由，多么美好！</p>
姜望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手的样子，只匆匆说了句：“谢谢你！”</p>
便直接认负，离开了太虚幻境。只留下对手在那里一脸愕然。</p>
恢复了全盛状态的神魂重新出现在红妆镜中雪原世界，神魂内模拟的九大星河道旋一起转动，彷似无穷无尽的力量开始奔涌。</p>
姜望睁开眼睛，自厚厚的积雪底下冲天而起！</p>
只看到，脚下白雪皑皑，天空碧蓝如洗——雪停了！</p>
【飞雪劫消】。</p>
那如霜刀般冰冷的声音，似乎叹了口气。</p>
【红颜未老】。</p>
以姜望脚下为起始，皑皑白雪渐次消退，冻土融解，春风发生，绿草拔芽，欢欣摇曳。</p>
姜望神魂一转，已经回到了现实的躯体中。</p>
没有来得及适应僵硬了这么久的身体，他陷入一种怔怔然的情绪中。</p>
若有所失，若有所得。</p>
自六月尾进入红妆镜，到七月十五，他在飞雪劫里，熬了整整二十天！</p>
二十个日日夜夜。</p>
倘若不是他惊人的毅力和执着，以他现今的实力，只怕神魂之火早已熄灭在飞雪劫中。</p>
倘若不是整个青羊镇域，数万百姓的心心念念，民意所向，那些或者可以被称为“福报”、“功德”的光点，对他神魂的滋养和支持，他也无法坚持这么久。</p>
最后才等到了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日，等到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发出应对挑战的邀请。</p>
一饮一啄，皆是所行得所获，所求得所果。</p>
姜望怅然若失了一会儿，才开始运转身体。</p>
好在九大星河道旋始终在转动，缠星灵蛇也没有休息。而他事实上最为在意的，那只冥烛，这段时间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未有移动。</p>
姜望瞬间便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一步下床，骨骼发出一声爆响，到了第二步，身体已经适应过来。</p>
砰！</p>
向前破门而入。</p>
看到站在床前的姜望，他只眨了眨死鱼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还活着啊。”</p>
便转身离去。</p>
破门那一瞬间爆发的凌厉剑气，令姜望也愣了愣，他一直对向前有很高的期待，但现在发现，他好像还是低估了这个人。</p>
他扭了扭脖子，咧开嘴笑道：“我的终点可不在这里。”</p>
独孤小、竹碧琼、张海得知姜望苏醒消息后相继过来招呼，姜望与他们说过话，大致了解了一下这段时间镇上的事情，便重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p>
飞雪劫既然是一个考验，那么考验之后必然应该有收获。</p>
只是红妆镜没有提示，姜望只能自己摸索。</p>
他再次以肉身进入红妆镜，发现镜中世界空间果然变大了，变成了五步距离的一个圆。圆之外仍是白蒙蒙无法跨越的一片，圆之内则可以自由活动。</p>
而红妆镜可以探查的范围，也扩张到了五里的极限。红妆镜制造的镜像亦可以出现在这个范围里。</p>
显而易见，红妆镜探查的范围，与肉身在镜中世界所占据的空间正向相关。大约一步便是一里。</p>
料想再以神魂进入红妆镜，情况也会不同——但他不敢再这样尝试，生恐进去便是当头一劫。</p>
这就是高门名师的重要性了。可以在修行路上指引正确的方向，一些法器的禁忌、危险也都会告知弟子，极大程度避免修行者自己闷头找死。</p>
现在说这些无益。</p>
姜望没有忘记他最初进入红妆镜镜中世界的目的。</p>
红妆镜的效果变强了，但结果似乎没有变化，好像仍然于事无补。</p>
但姜望总觉得，飞雪劫带来的变化，并不是如此简单。</p>
或者说，飞雪劫后的收获，并不仅在红妆镜中。</p>
那么。</p>
他审视着自己。</p>
在现实世界里过了二十天，在镜中雪原世界漫长得无法计数的时间里，飞雪劫，带给了他什么？</p>
……</p>
……</p>
注：原句出自现代诗《第一祈祷词》，“菩萨，祝你身体健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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