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声在外奔涌不息，目光越过窗棂，远处岸边树影幢幢，巨石堆积。
心中也如装了那些黑石一般沉重，思绪复杂。
唐与歌垂下眸子，终究狠了狠心，冷淡道：“将军请出去吧。我的衣服被河水打湿了，我要换衣服了。”
“与歌。”他的声音有些不安，身形未动。
她抿了抿唇，忽然抬起眼看向他，语气不善，“怎么？将军想看吗？还是窗外那些暗卫也想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扯开衣带，然后伸手去脱外衣，神色嘲讽紧紧盯着他！
傅蕴一把按住她的手，眼眸通红充满了极度的受伤和委屈。
两厢沉默…
她忽然感觉到外间的压力倏然消失，心中了然，外面的暗卫都退下去了。
傅蕴松开手，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出去。素来清雅挺拔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竟透着几分颓唐萧索。
她默然收回目光，强撑起的冷硬态度被击碎。扶着桌子才勉强撑住身体。
傅蕴对她的情意出乎意料之外，令她震动。
可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对不起他。她从未给过他任何可能性，也从未利用撩拨过他。
而最荒唐的是，他耿耿于怀的，竟也正是这一点！
轻轻摇了摇头，甩开一切扰乱她思绪的念头。
多思无益，总归是要走的！
她脱下鞋子和宽大碍事的外衣，然后用衣带将里衣缠紧在身上，束成简单的紧身衣样式。
走到窗边，对着漆黑呼啸的河水深吸了两口气
，心中狠狠想着，特么的！死就死了！
然后用力一跃，一头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唐与歌会游泳，可也仅仅是会。
在泳池中游个来回没问题，可在深秋寒意刺骨的湍急大江中游泳…
几乎是进入水中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扑街啊…现在爬回船上去，还来得及么…？
船上突然发生了不小的骚动！
傅蕴几乎是在落水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惊觉出她做了什么！
“唐与歌！”
她是疯了！竟这般不要命了！
他目眦欲裂，手攀上船缘便欲跳下去，此时突然被身旁的随从眼疾手快死死抱住了腰身！
“放开！”他怒火冲天。
“将军不可啊！”随从死不撒手！
如此严寒激流，将军若是真跳下去，他的身体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死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周围无数暗卫和侍卫已纷纷跳入水中寻人，河水被搅弄起阵阵浪花。
他们在船身周围寻了一圈都不见任何身影，又四散开来去寻找。
河水被众人的动作搅浑，原本在黑夜中就十分有限的视线，在水中愈发难寻。
除了水声，唐与歌听不见任何声音，她憋着气，潜入水底，拼命游出船身灯火照耀的范围，才敢露出水面猛地换口气，然后又潜回水底往岸边奋力游去。
河面漆黑无光，偶尔回望，离船只摇晃的烛光已经很远了。
她知道她逃出他们的搜索圈了。
可是，她也已经到极限了！
控制不住喝下去几口
水，手臂和双腿的速度越来越慢，每次换气吸进去的氧气越来越少。
仍遥不可及的岸边，像是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腿部突然想被猛地拉了一下，她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了，沉沉的力量拽着她寸寸下坠。
她心中一凉，糟！腿抽筋了！
水很快没过了头顶，挣扎的频率越来越低，身体也最终难以动弹，整个人缓缓地坠了下去…
心中如被河水侵袭，悲凉一片。
眼前忽然浮现出纪俯林面容，她嘴角无力地扯了扯，眼中的泪混入水中。
对不起，纪俯林，这一次我还是没能履行诺言…
闭上眼睛，身体沉沉落下，意识飘远。
忽然感觉手臂一紧，就被一阵大力猛地拽去！
迷蒙的视线只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是谁她却无力分辨。意识已模糊，任由那只手臂拉住她，往水面奋力游去。
头探出头面，清冷的空气袭来，那人带着唐与歌小心躲过往这边探查的所有视线，全力游往岸边。
将她拖上岸，见她闭着眼睛，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他将她俯身倒下，用力拍击她的背部，接连不断的撞击使得她喷出呛进喉间的水，剧烈咳嗽起来。
他松了一口气，扶她躺下。看清她身上的装扮后，不禁愣了一下，然后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便起身欲离开。
唐与歌的脸上都是水，眼前依旧模糊，看不清他的样貌，可她能够猜得出他是谁。
“为何救我？
”虚弱的声音在问他。
他的身形停住，没有回头，沉默少顷后回道：“不救你会死。这是我欠他的。”
她无声苦笑起来。
生逢乱世，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我们不过都是巨大洪流中微不足道的水滴，被巨涌卷挟着奔向并不属于自己的方向。
“知你不是为我，”她苍白的唇轻轻开合，“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徐副将。”
徐明的身体微微僵住，嘴唇嗫嚅着，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是陵国人，他的父母至亲还在陵国。于忠于孝，他不能背弃自己的国家和亲人。
可是…
十四岁改名换姓被暗中派入愉国，与年龄相仿的纪俯林相识相伴，一起长大。
十余年的岁月里，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他替他挡过利刃，他背他逃出战壕。
他是他的副将，他们却也早已是生死相依的战友和手足。
战火纷飞中是纪俯林一次次从死神手中将他拖回来。
纪俯林的赤诚和信任在十几年的岁月中不断冲击着他的使命和信念！
他只知，他不能叛国！可他也同样清楚，纪俯林是除了父母外，唯一可以让他豁出性命的人。
活着，便是如此的矛盾！
手收成拳，握紧了愤懑和无奈，他哑然开口：“唐姑娘，你很聪明，懂得趋利避害，利用身边可利用的一切。我能看清，纪将军又何尝不能？”
“只不过他宁愿欺骗自己，也想要守着你。”
“我见过他失去你时的模样
，若再来一次，只会永远毁了他。”
“唐姑娘，过去种种，利用也好，真情也罢。既然你已给了他承诺和希望，就请你不要轻易撕毁契约。”
“若你将来回到他身边，那就请你…好好待他。”
徐明说完，摇头轻笑起来，似乎在嘲讽自己没有说这话的资格。
他敛了敛神，最后嘱咐了一句，“此处尚未脱险，一切但凭姑娘造化了。”
说罢便不再停留，纵身跃入河水，遥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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