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来到世间,无非就是为了遇上谁、爱上谁,再或者,与谁相执手,度流年。至今冉雪还记得当初为了在一起时走过的惊涛骇浪,而当通通走过、归于平静时,她却发现过去那些热闹与喧嚣都像那被爆竹掀翻的雪末一般,终于会落到地上,再被新雪静默地掩埋。
然而,却还是记得那个人渗入骨髓的温柔。
那样的温柔,像开在月光下浅色的花,不做声响。可也能在一瞬间强势起来,为她披荆斩棘……到了最后,却只不过一句情深缘浅。
雪色太明亮,冉雪看着顾泠澜的背影,恍然间觉得像是看到了最当初,那个人将她轻轻推向言曜,然后微笑着,越走越远。当初欠下多少,冉雪觉得这一生都还不完,顾泠澜总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他的、她的、他的,冉雪觉得愧疚,也觉得无可奈何,然而在那之下,却还有一些细微的情绪在悄悄生长。
言曜走过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姑娘,男人的眼眸深情又深邃,冉雪被看得一悚,一瞬间便升起了背叛的自责。言曜不言语,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冉雪,直到冉雪伸出手,轻轻拽住了言曜的衣领。
;我也是。冉雪在嘴里呢喃了一句,然后低下头,下一句便拖上了心痛的尾音,;阿曜,你说……他是怎么习惯的呢?
怎么习惯得了呢?
言曜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将冉雪用力搂进自己怀里,听着从隔壁院落里传来的、孩子们的欢笑声,然后垂下眼,一寸一寸吻着冉雪的发丝。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体会不到顾泠澜的心境,他是怎样微笑着推开心爱的姑娘,又是怎样微笑着看着她嫁作人妇。
那是,如此坚强而温柔的人啊。
孩子们到底精力不济,玩闹了一天,到了晚上便渐渐倦了。冉雪走到隔壁院,便看见槐树下堆着一个大大的雪人,一支俏丽的红梅权做了雪人的手。晓儿已经睡着了,入夜天冷,顾泠澜脱了氅衣将小姑娘裹起来抱在怀里,阿黎也困着,扯着顾泠澜的衣摆,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惺忪的眼。
月色下,顾泠澜的背影修长清雅,看到冉雪,他笑了:;晚了,今天在这里住下吧。
冉雪接过晓儿,看着小姑娘裹在氅衣里睡得人事不知,抬头看顾泠澜,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轻轻地、优雅地将其抖落,简直像是平安夜降临的大天使。那个男人,就像雪花一样,静静地降下,静静地落在她的心口,又静静地融化不见……
然而她却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不知道,她是否该挽留,又是否,还来得及挽留?
然而顾泠澜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手指在冉雪的眉眼前方停了一瞬,最终没有落下,只是搂了阿黎,引冉雪和言曜去了西厢客房。道了晚安后,自己穿过长长的回廊,回自己的房间。
灯光昏暗,言曜站在门口瞧着顾泠澜的身影消失在一团浓浓的夜色里,半晌没有言语。冉雪走到他身边,踮起脚亲吻他的脸颊,言曜转过头,看着自家的姑娘,托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对不起。
唇齿摩擦之间是谁先漏出一声轻吟。
顾泠澜在后半夜醒来,疼醒的,从胃部漫上来的灼烧感愈来愈烈,火烧火燎地疼着,连带着身上有一阵没一阵地寒,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也不做声,只是慢慢地蜷起身子来。
几年前那次酗酒留下了病根,这几年工作太拼,胃病愈发严重。今晚先是吃了辣喝了酒,又狠狠地受了寒,立刻便不依不饶地发作起来。顾泠澜闭上眼,拿牙齿磨着唇,等着挨过这阵疼,心里倒是有点儿庆幸……
幸好家人不在,否则还不知道该被怎么念叨呢。
这些年独身在外,也不是没有生病过,阖着眼躺了一会,便昏昏沉沉地迷糊起来,连着疼痛也不那么清晰。反正……这几年,他总是这么一个人过的,不需要依靠,也不需要同情,同样可以,过得很好。
混沌中似乎有谁伸过手来,贴在他的额头上,冰凉凉的很舒服。顾泠澜警醒了一下,睁开眼,便看到了一双清明的眸子,眼底似乎有泪色。最喜欢那双眼睛啊……顾泠澜下意识伸手抚上去,温柔地叹息着,会看着他,时常跃动着钻石一般的光彩。
;冉雪。他轻声唤着,声音像是从心的最底层剜出来。
;冉雪。
那声低唤令冉雪顿时僵住了动作,她坐在床边,任顾泠澜温柔地描摹着自己的眉眼。那个人现在发着烧,手指的温度不若过去冰凉,然而温柔依旧。她听见顾泠澜在叫她,轻轻地、认真的、温柔的。
那个男人极少叫她的名字的,他总是喊她;兔子,带着些许戏谑和宠爱。然而现在,他却是这样地唤她,像是用尽了毕生所有力气,把所有的深情都化成了抵死缠绵的声线,将那个一直埋在心底的名字剜出来,散在空气里。
冉雪握住顾泠澜的手,低下头,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才没有发出一声哽咽,视线已经摇曳成一片模糊。
他爱她,他爱她,他一直都爱她。
高烧将他的心理篱墙拆得支离破碎,所有深埋在心底的,看似平静而深远的情绪,就像被沸腾的火锅一般翻滚开来,争先恐后地从那破碎的地方溢了出来,吵闹着、叫嚣着,告诉世人,那份从未讲述过的爱意。
绵密悠长,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姑娘的眼泪滴落,然后晕开深深的水渍。【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