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另一处。
简单干净到简陋的房间,下午和煦温暖的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了房间的地上。
窗户外树木的斑驳树影撒落在房间里面,为窗边软榻之上那一道天青色的身影添了一层薄光,但即便是暖阳洒落在他的身上,却依旧驱散不了周身的凉冷的气质。
少年背对着阳光,微靠在软榻之上,姿态是鲜有的懒漫,那张苍白如纸的精致面容之上,眼尾和唇角都是不经意地上挑着,三分笑意七分漠然。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笑意,与连小枢有七成相似。
他的目光,没有半点偏差地落在了将将被推开的房门之上。
垂下眼眸,神色是那种冰雪料峭的冷漠。
一道藏蓝色身影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
没多久,沈青辞的面前便多了一双皂青色长靴,以及藏蓝色的衣摆。
“你醒了!”缓缓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沉。
沈青辞看着来人,缓缓吐出了三个字,“明国公。”
来人正是明国公,明棋。
他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华服长袍,苍老的面容依旧有些许沧桑,不过之前那颇为喜感的八撇胡子不见了,整个人看上去便也深沉了几分。
此刻,那双棕褐色却并不浑浊的眼睛垂下静静地看着沈青辞,“看来这些年苏沐倒是将你护地好好的!”
明棋一开口,便是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沈青辞吊梢且向上微挑着的狐狸眼极快地闪过了一抹冷光。明国公这句话的意思,倒是……令人深思!
明棋一声低笑,“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何说这句话?”明棋看了沈青辞一眼,在他面前的不远处的桌子上坐下,微自己倒了一杯凉却的茶,“当年的事情苏沐虽然做得隐秘,但是也不至于没有任何人知道!”
在沈青辞微眯着的眸光之下,明棋端起手中的茶抿了一口,不疾不徐地悠闲道:“这些年你确实是被保护地安然无虞,就是可怜了你的妹妹,羲和公主,”说到这里,明棋意味不明地低低一笑,“顶替你的身份女扮男装了这么多年!”
闻言,沈青辞半眯着的眸光骤然沉了下来,眸光深处是泛着不知名的狠厉,戾气横生。明国公果然是知道小兮的身份!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青辞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明棋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看向了沈青辞,眉眼之间的皱纹因为他抬眸的动作更深了几分,眼中依旧是一片浅笑,“沈少庄主,这般沉不住气可不是你的性子啊!”
“不过也是,你是羲和公主的哥哥,幼时你们二人关系便亲密,我现在都还记得你们小时候的事情呢!羲和公主聪明伶俐,就是淘气了一些,可惹人喜爱得紧!”明棋缓缓道,嗓音是意味不明的怀念。
沈青辞苍白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冷冷地盯着明棋,“明国公知晓这个秘密应该不是一朝一夕了,今日选择将我带来摊牌,想必也是有所目的,明国公不妨直言,没必要拐弯抹角!”
“你和连枢性格还真是像啊!”明棋说。
沈青辞坐在软榻之上,身姿笔直,“明国公将我从连王府带来,总不至于是与我闲话家常这么简单吧?!”他看着明棋,睿智的狐狸眼依旧是冷的,话语也是冷的,“千机山庄虽是天下第一庄,可是毕竟是归属于西芜,与东凌没有多少往来干系,那么明国公将我带来就势必不会是因为我身后的千机山庄,那就定然是母妃或者是小兮了!”
说到这里,沈青辞目光微顿了一下,漂亮的狐狸眼眯缝地有些说不出来的危险,“你用我引母妃前来并且以我威胁她?”
明棋看着沈青辞,眼中是毫不吝啬的欣赏,“素闻千机山庄少庄主身子骨虽然弱,聪明才智却远胜常人,今日看来果不其然!”
“如果不是连枢太狡猾,我也不至于对身体孱弱的你下手。”
“你若是对小兮动手我不会放过你的!”即使自己被困在了这里,沈青辞的神色也没有多少变化,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最多眸光有些狠。
在听见明棋这句话的时候,沈青辞瞬间起身,眸光有些逼仄地看着明棋。
明棋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别急,我倒是想对连枢下手来着,可是也要有那个机会不是!你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被你和苏沐娇惯到不行的连兮么?你别忘记了,这些年她顶替了你的身份,甚至被送到天穹待了五年,天穹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身为千机山庄少庄主应该不会不知道,而你的宝贝妹妹,可是被流放天穹足足五年,上京这年轻一辈中,能算计过她的人,只怕没几个!”
以前在上京的时候连枢就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软柿子,能在天穹那个鬼地方待了五年,手段怎么可能会简单!
这次的国宴本来就不简单,只是不知道那位世子爷要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幺蛾子。
只怕是已经盯上了将军府,不然以将军府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如何会这么容易就引得了陛下的猜忌?!只怕其中少不得连王府那位暗中挑拨!
只是,他有些好奇,苏沐对这件事情是否知晓?若是知晓,为何又放任连枢所作所为!
沈青辞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无意中知晓的一个消息。当年太后在进宫之前,曾与明国公情谊匪浅,只是后来太后拗不过家族父母,进宫为妃。之后,明国公一直未娶,直到太后在宫中站稳脚跟,生下皇子成为皇后之后,明国公才听从父母之命娶了如今的国公夫人。
明棋见沈青辞没有说话,便缓缓起身,“沈少庄主,在国宴未曾结束的时候都要劳烦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担待!”
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
在他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沉默不语的沈青辞终于缓缓开口,“明国公。”
明棋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他。
沈青辞不急不缓地抬头,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声音冷静地有几分可怕,“我和我父王不一样,他当年考虑顾及的事情很多,但我不会。东凌万里江山,黎民百姓安稳,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小兮和母妃因为你们的算计出了什么事,倾尽我的所有,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大概是那一双眸子里面的神色太过狠绝冷冽,明棋心中微微地震了一下,就连眸子都微缩了一下,“你和你父亲确实不一样。”
说完之后,明棋转身离开。
离开沈青辞所在的房间没有多久,一位侍卫便脚步急匆地走了过来,沉声道:“国公爷,连王妃去了明国府。”
明棋手中握着两个圆润的玉珠,轻轻地来回捏动,“既然如此,我们便也回府吧!”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的院落,吩咐了一声,“沈青辞不是个简单的,多派点人手看着,国宴结束之前莫让他离开了,至于他的身体,寻个好点的医士留在这里照料,不能让他有半点闪失。”
到底是连玉恒唯一的儿子,当年的事情已经是他愧对连王府,总不能再让连玉恒的儿子折在了自己的手中!
明棋上了马车离开。
沈青辞站了都不到一刻钟,那种疲软无力的感觉如热浪一般再度袭来。
他蹙着眉,脸色不虞地靠坐在了软榻之上。
明棋为了困住他,竟然给他下了药,别说使出武功轻功,他连多站一会儿都会觉得提不起半点力气。
抬眸看着窗外,虽然没有看见,但他也能猜到外面防卫的人不少。
别说他身子骨不好,就算是身体好,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可能靠自己离开。
只能等他们找到自己。
沈青辞缓缓地阖上了眼眸,靠在软榻之上细想明棋的目的。
明国府。
苏沐依旧是一身水绿色的衣裙,秀丽如画的面容很是沉静,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即使是如此,坐在厅堂上首位置的老妇人还是察觉到了苏沐与往常有点儿不一样。
老妇人正是明国府的女主人,明未忧的母亲。
虽然日常保养地很好,可是毕竟是年岁大了,梳地一丝不乱的发髻露出了一绺一绺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也掩饰不是,看着苏沐,“不知连王妃今日来明国府可是有事?”
老妇人缓缓开口,声音自有那种长辈的口吻。
不凌厉,不慈祥,大概是那种强势,不动声色的强势。
连王府与明国府并没有多少往来,也就是明未忧,连枢在的时候三天两头往连王府蹿,不过即便是明未忧和连枢这两个在府中都是最受宠的孩子,两人的往来并没有拉近这两个王府之间的关系。
苏沐和国公府夫人,也就是那些必须出席的宴会之上的几次见面而已。
而苏沐这次来明国府,应该是她在上京这么多年的第三次登门。
苏沐垂眸看向了手边冒着热气的香茗,眸色淡淡,“国公夫人,我有些事情想与国公爷商量,不知国公爷可在府中?”
苏沐不是那种喜欢寒暄客套的人,尤其是面前这人还是自己不熟悉的人,便直截了当地开口。
国公夫人还没有说话,一道红色的小身影就从外面小跑着走了进来,没有看国公夫人,而是笑容满面地走到了苏沐的面前,很有礼貌地弯了弯嘴角,“王妃婶婶好。”
听到这声王妃婶婶,国公夫人的脸色一沉,对着明未忧轻斥一声,“未忧,你怎可如此随意称呼乱了辈分,连王府唤你父王一声叔叔,你如何能唤连王妃婶婶?”
明未忧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王妃婶婶是连枢哥哥的母妃,我当然要随连枢哥哥的称呼。”然后歪着头对着国公夫人撒娇般地开口,“母亲大人,我辈分虽然高,可是年纪这么小,若是让那些比我年岁还大的人唤一声叔叔岂不是叫老了我,多不自在啊!”
明未忧一直都是明国府夫妇的宝贝眼珠子,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到他这样跟着自己撒娇,国公夫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佯怒,“还叫老了你,也不看看你才几岁!”
“那还不是你和父亲将我生的这么晚,要是你们早点儿生我,我现在就可以和连枢哥哥一般年岁了!也不至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姐姐。”他出生的时候,姐姐已经去北越很亲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那位曾经被父亲母亲千娇百宠着的姐姐。
听到眀未忧这句类似于抱怨发牢骚的话,国公夫人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不过瞬间也就被她压下,“你若是想见含香,待国宴之后便送你去北越一趟,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见过你……姐姐,十多年了,含香次次来信都会提及你这个弟弟,你们二人见一见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