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偏头捂着脸，怒瞪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越来越大的雨顺着额头、鼻翼、嘴角、下巴滑落至脖颈里。</p>
“你这是什么眼神？反了天了！”江树东本人也愣了一下，可还没冷静下来又被激怒，反手又是一巴掌。</p>
“爹，是我！是我非要让二哥带我去抓鱼的！呜呜呜……你别打二哥……”二毛抽抽噎噎地扯着还要再去找东西的江树东求情道，一边回头跟伫立一旁的人说道，“大哥，你劝劝爹啊！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忘了呀。我和二哥今日抓到好多鱼呢。”</p>
江大郎听罢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回了自己的屋子。</p>
大毛淡淡地看了从自己面前经过的人一眼，同样，一句认错或者求饶的话都没说，只挺直着背，直视着第一次对自己认真动手的爹，像要看到对方的心里。</p>
“怎么？我供你吃供你喝，你还觉得不满意？你跟你娘那个贱人一样，就认为别人好，是吧？你不想呆这个家里，你就给我滚！”江树东越说越激动，想起四处被人议论的屈辱，完全忘记了一切，最后还冷嗤一声，“你想认别人做爹，也得看别人要不要你。”</p>
二毛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咚”一声，木桶重重地砸在泥地上，溅起的泥点差点糊了他的眼。</p>
他抬起手擦，余光中一片衣角飞速向后方掠去。</p>
“二哥！别走！”他冲过去拖住人的手，颤抖的声音快低到尘埃里。</p>
“二毛，回来！”大毛的身后同时还有一道声音响起，里头却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他看着不久前还喜笑颜开，现在却泪眼汪汪近似哀求地拖住自己的弟弟，坚决地掰开了这份牵绊。</p>
二毛呆呆地看着二哥的身影越走越远，二哥他不知往哪儿去啊，可是他也要离开这个家了。</p>
“爹你太坏了！我和二哥抓了很多鱼，因为抓得太开心了就晚回来了一点。你都打了二哥了，还要赶他走！呜呜呜……娘走了，二哥也走了，他们都不回来了……”二毛两手紧紧地捏起拳头，转身冲自己的爹大吼。</p>
他追上门外，看着雨幕里越来越小的影子，就快要拐弯不见了，急急地一跺脚，回头喊一声“我也走了”便冲了出去。</p>
冲了十来米远，想起什么，他又返回了院子，完全无视在屋檐下彻底愣住的人，捡起自己和二哥抓鱼的网兜，将桶里的鱼全都倒进去，吃力地提着再次出门了。</p>
“这都是我和二哥抓的，一个也不给你们。”</p>
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下这一句回响，待除了雨声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后，接连被两个儿子的离家行为气到的江树东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p>
“二——哥，二哥，你等等我——”二毛拼命地甩着小短腿边追边喊。</p>
心中一片慌乱的大毛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他多希望他走去的前方有在等着他的娘，哪怕他心里再恨，再责怪，这个时刻，他都企盼她能出现。</p>
雨并没有很大，可打在脸上怎么这么疼？疼得他都快要站不住了。</p>
就这样麻木地走了好长一段路后，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喊声。</p>
不，不会是二毛的，二毛那么胆小，连顶撞爹都不敢，怎么会来追他？</p>
再说，他其实一直都清楚的，以前爹就最喜欢二毛，现在最喜欢的人虽然变成了大哥，但二毛还是排第二的，他留在家里比跟自己出来好多了。</p>
“二哥，等等我啊——”</p>
是二毛！</p>
大毛惊怒地转头看着身后吃力跑近的小人，两步冲过去，抓着人肩膀就喊：“你傻啊？你怎么跟出来了？还是爹也把你赶出来了？”</p>
“没有，是我不要留在家里了。二哥，娘走了，你也走了，爹还打你了，他那么坏，我怕，我只想跟着你。”二毛有点没底气地低声道。</p>
“真是傻子！你跟着我，以后吃什么呢？会饿肚子的。”大毛恨铁不成钢地点明了现实。</p>
“二哥，别怕！我把网带出来了，还有鱼，可以吃好多天呢，吃完了我们再去抓！”二毛使劲举了举手里的鱼，接着换了只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分析道。</p>
大毛愕然地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弟弟，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啊！</p>
“嗯。二哥给你抓。”他伸手接过沉甸甸的网兜。</p>
得到对方应允的二毛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他望望四周空旷的田野，转头问：“二哥，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去外祖和舅舅家吗？”</p>
“不去！”二毛断然否决，“先找个避雨的地方吧。”</p>
那些人根本不会接纳他们。娘走后，村长他们还带着爹和他去外祖的村上找过。但那些人不止不闻不问，不帮着找人，还说，娘已经嫁人了，无论做了什么事都跟他们无关。</p>
有那样的女儿他们只当没生过。自己和弟弟只是江家的人，跟他们也没关系，找不到他们头上。从前来往得不多，以后更不用来往。</p>
一字一句，他都深深记在了心里。</p>
他就是饿死也不会去求那些人，看他们的脸色。</p>
“那我们去阿元家里吧。”看着网子里离了水快要死的鱼，二毛突然想到。</p>
“不能去别人家里。大人会不喜欢的。”大毛大毛下意识地去碰触自己的脸颊，皱皱眉头。</p>
“阿元家里没有大人啊，只有他一个人呢。而且于大哥人很好的，上次还给了我还多糖呢，肯定会同意我们在他家避雨的。”二毛努力劝说着。</p>
大毛听到这，想想也是，就在阿元家呆到雨停应该没什么的，他家就只有他一个孩子呢，他还跟二毛玩得好。</p>
“我觉得我们可以跟阿元一起住啊，于大哥经常不在家，家里很空的。我们在一起住，还能一起玩，多好啊！”二毛接着建议。</p>
虽然这个建议很诱人，乍一听有点道理，但是已经懂得不少人情世故的大毛知道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p>
他和二毛的吃食从哪儿来？没田没地，天天去抓鱼能吃饱吗？他不会手艺、不识字也没有大力气扛包，他能厚着脸皮让于大哥养吗？听说他家现在也没有分到多少田地的。</p>
养两个孩子很难的，村里人都这样说。</p>
他和二毛又不是于家的人，真在阿元家住，于家人和村里的人肯定会说些难听话的。到时候不光他们，于大哥家也会被说的。</p>
他摇摇头，伸手又给二毛抹了把头发和脸，只说：“先去阿元家躲躲雨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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