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台前，冯时夏还哼着那调调，她知道小孩儿喜欢，会注意听。这样就行了。</p>
拿起今天刚去脂的羽毛笔，重新掏出账本，蘸墨，写字。果然，能够顺利地看到字迹了，她欣喜不已。</p>
然而，刚写不过几个字，她就发现，几乎是每写两笔就要蘸一次，麻烦极了。另外，这圆头的笔尖并不如圆珠笔一样有滚珠，书写的感觉特别不顺畅，一顿一顿的触感，卡卡的。</p>
她仔细观察蘸墨时羽梗的变化，半透明的羽梗里，有一部分墨汁是被吸附进去了的，只是量太少了。</p>
这样说来，如果能让里面一次性多吸上一些，便能降低蘸墨的频率了。这有点像钢笔的感觉，都是通过先吸附墨汁，再书写。</p>
说到钢笔，她仔细回想了下记忆里那笔头的样子，是一个斜切的弧面，笔尖是有点卷翘并圆滑的，笔尖上还有一条细缝，细缝末端还有一个小圆孔。</p>
这种笔头的样子其实是很特别的，她从没了解过其中的原理，但是用钢笔书写却是很顺滑流畅。</p>
她决定仿照着试一下，至于笔尖包覆的墨黑色的笔舌，现在这羽毛笔管这么细，也用不着那些阻流什么的了。</p>
再怎么说，斜切面总比一个点能吸附的墨汁多是肯定的，另外在没有滚珠的情况下，斜切面的书写感受一定会优于现在的圆头尖端。</p>
退一万步，就算不成功，再把试验的部分切掉还是一样的能用。</p>
如此，冯时夏用菜刀、剪刀和针头将笔尖改造了下，因为并不是金属，想要一个有点卷翘的尖头有点难，只稍微在桌面压了压。</p>
重新试写了下，蘸一次墨终于能写一两个字了，虽然称不上顺滑，书写的感觉却顺手多了。</p>
新增的问题是，因为自己没太注意，切出来的斜面和握笔的弧度面没有对应上。羽毛并不是直挺挺的一根，都是有些弧度的，而且因为左右翅的不同，羽梗两侧的羽绒的长短都不一样。</p>
另一大问题是，细缝切开后，书写时的笔画就粗了很多，稍用力一些，墨汁的量更大，笔画就不均匀了。尤其她写的是小字，这儿的纸张的晕染能力还特别强，这样呈现出的字迹就有点难看了。</p>
她仔细考虑了下，之前那种笔画粗细就刚好了，所以，这样看来，那条细缝倒用不上开。钢笔上的细缝，不仅考虑了笔头本身的材质，还考虑了对应纸张的材质，主要应该是为了增加墨水流出的量，或者说起一个引流作用吧。</p>
想清楚这些，她找准位置重新削了一个斜面出来，比之前还稍小一点，圆孔一样钻好，细缝就不开了，用针头稍微划出一道印痕来，同样压了压笔尖头。</p>
这会再试一下，终于基本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了。</p>
内心为自己点着赞，却又开始看这根毛发不齐的羽毛不顺眼了，心想着接下来的几根，得让羽毛保持得更完整才是。</p>
当然，如果能找着羽梗更粗大的鹅毛，握感肯定就更好了，捏着这样细的鸡毛笔，羽尾压在虎口根本没有什么力道，写字着实有点费劲。</p>
冯时夏这头专心摆弄着笔，小家伙一会凑过来看看她，一会又跑到那管茶花前品鉴着，嘴里仍就着她这台“点唱机”哼着“小星星”。</p>
她把昨天的账记上，并注明了应给小家伙的大致欠款。</p>
这已经是她来到这儿的第7天了，整整一个星期，明天又将是一个新的轮回。</p>
将账本放在一旁晾干，掏出自己买的空白本子，开始回忆记录这短短几天的经历。</p>
第一天，晴，赶了一天的路，惊惶，害怕又崩溃。可是遇见了长辫子的小姑娘和腿脚不怎么好的大娘，遇见了小家伙。</p>
第二天，大雨，被小家伙领回了家，内心忐忑又希冀。</p>
第三天，小雨，和小家伙披着蓑衣在地里排了一整天的水，又累又新奇。</p>
第四天，小雨，感冒了，去竹林挖了好多笋，第一次凭自己的劳作换回收获，兴奋。</p>
第五天，小雨转晴，没找到出村的路，茫然又泄气。采茶、炒茶忙活一天，却得了个空，挑水还累个半死。</p>
第六天，晴，终于看到外面的世界，它如惊雷一般粉碎了她残余的希望。可，她和小家伙都坚持到了最后，完成了他们的任务。</p>
第七天，晴，开了一畦地，做了好多的手工，终于有了第一支笔，别样又新鲜。</p>
原来真的才七天呢，她却感觉时间过了好久好久，每一次情绪的跌宕，每一回挣扎的无力，每一天现实的打击，都是那么深刻。</p>
任回忆带起的余韵一遍遍冲刷自己，她不知道这是上帝的礼物还是魔鬼的惩罚，只能一步步走下去，直到看到那个结果抑或找到那个出口。</p>
于元看见冯时夏拿着一根鸡毛就在纸上写了好多好多的字，而且全是他不认识的，他被震撼了。</p>
原来夏夏这么厉害，比大哥，不，和大哥一样厉害的。</p>
那些字好小好小，就像小黑豆一样，但都是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就很舒服。</p>
夏夏会的好多啊！</p>
忽然停下的歌声和小家伙的灼热视线终于引起冯时夏的注意，她偏过头，看着小人儿写了满脸的“你好厉害”红了脸。</p>
写了这么多年的字，第一次被人这样单纯又直白地夸赞，明明就是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跟“书法”二字都沾不上边的字体。</p>
实在太羞耻，就像自己在故意欺骗一个无知小儿一样。</p>
冯时夏眼神躲闪着，忽地抢去了他手头把玩得已经有点蔫的茶花，将它摆放在那朵云纹的木质怪东西旁边，一黑一白倒也相称。</p>
见他喜欢看自己写字，便搬来方凳放在自己身旁，让他和自己并坐着。这个梳妆台下面没有小门柜，两个人很能坐得开。</p>
只是其他的笔还没处理好，她没法同样提供给他写写画画的工具。幸而小家伙并不在意，就静静看她写。</p>
冯时夏并不知道现在具体的日子，只大概猜出是春天，根据温度和农田的耕作情况判断，应该是早春。</p>
日期一处她空着，留待以后补充。</p>
身旁的小人儿还看得津津有味，这种眼神突然令她想起“希望工程”广告中的那双大眼睛。</p>
没多想，她把正要搁置的羽毛笔递到小人儿的手里，拿出一张白纸，垫上已经干透的账本。把着他的手，一笔笔教他写下一个“夏”字。</p>
这是冯时夏的夏，是夏夏的夏，也是华夏的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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