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主院里的烛光,却一直未曾减弱分毫。
上房里,尔芙和四爷正在进行着激烈的辩论,内容主要就是茉雅琦的婚事。
虽然他们是打算暂时将替茉雅琦相看人家的差事交给大李氏去负责,但是二人却同样不相信大李氏会放弃她心底的原本打算,两人稍稍争吵几句,将晚膳后的那场不愉快做一个了解,然后就开始了一番颇为激烈的长谈。
结果,不甚愉快。
尔芙觉得可以先让大李氏按照那份备选名单甄选下合适的人家。
四爷则觉得大李氏会趁机破坏这为数不多的适婚人选。
再然后,话题就有些歪了。
因为两人都坚持己见,总不能就这么僵持着吧,所以两人不约而同的决定,还是继续看看吧。
再然后,两人就没羞没臊地玩起了妖精打架的小游戏。
一晚的时间,主院上房连续叫了两次水。
这消息在次日天明就传遍了府里各院,大李氏气得牙根痒痒,其他内眷的心里也不舒服,不过大家伙儿都已经不是才进府伺候的新人了,心里有些不满,面上却没有表示,尤其是当所有人注意到最是善妒的大李氏都没有跳出来和尔芙打嘴仗以后,她们就更不会主动跳出来惹人嫌了。
毕竟惹了四爷不痛快,那失宠的日子就要降临到自个儿的头上了。
闹将起来,也损害不到主院这位嫡福晋分毫,她们何必要自找苦头呢。
只是她们所以为的大李氏学聪明的这点,并不靠谱。
因为大李氏没有拈酸吃醋地说些冷嘲热讽的话,并非她不介意四爷对尔芙的恩宠有佳,而是她现在一颗心都跑到静思居去了。
她现在满心都在合计要如何劝阻住茉雅琦今个儿进宫找德妃娘娘告状的打算。
这倒不是她想起一出就是一出,她也是早起梳妆的时候,偶然意识到自个儿的安排是如何经不起推敲的,昨个儿尔芙才将名单送过来,四爷才来教训过自个儿,今个儿茉雅琦就进宫告状,而且茉雅琦在进宫告状前,自个儿还曾经见过茉雅琦,连茉雅琦带进宫给德妃娘娘的礼物都是自个儿准备的,这不简直就是顶风上,故意和四爷对着干的不理智行为么!
只是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她怕耽搁了过来主院请安的时辰,仅仅来得及交代近身宫婢去静思居那边儿给茉雅琦穿句话,让茉雅琦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和自个儿见过面以后再出发,便领着两个近身婢女来主院这边给尔芙请安了。
不过她来到主院以后,这心里却并不安稳,因为她太了解茉雅琦的性格了。
大李氏很怀疑自个儿指派过去传话的小宫女能不能拦住性格冲动、莽撞任性的茉雅琦……
这会儿,她坐在主院的穿堂里,简直是如坐针毡,巴不得尔芙马上就赶人呢……
可惜,往日不喜和后宅女眷诸多应酬的尔芙,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和这些她平日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样的女人们唠起家常嗑来了,这一唠就是小半个时辰,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多废话,听得大李氏翻白眼翻得都快露不出黑眼珠了。
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借故告辞的时候,一直唠唠叨叨的尔芙,终于下了逐客令。
一向喜欢赖在主院骚扰尔芙的大李氏闻言,立时起身,随着众女敷衍一礼,连旁边董鄂氏招呼她,她都置若罔闻地往外走去。
“她今个儿这是怎么了?”董鄂氏性格恬静,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却也忍不住有些好奇地和身旁垂手而立的宫婢嘀咕着,但是她也没有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因为她还没有那么八卦。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就是董鄂氏能够在波谲云诡的四爷府后宅顺利诞下一女的诀窍。
说白了,她就是个明哲保身的主儿,不管外面闹成什么样,只要不招惹到她,那就算是天翻地覆都不管她的事儿,倒是和尔芙的性格有些像,也难怪她能成为四爷府里第二得宠的妾室。
至于第一得宠的妾室,那自然是已经过世、改头换面成为嫡福晋的尔芙童鞋了。
再说尔芙,她为何今个儿会一反常态地和府里诸位内眷闲聊天呢……
无非就是她希望能够借助府里诸多女眷们的娘家多多在京里走动走动,能够更方便地替茉雅琦挑选合适的夫家呗。这也就是大李氏没有认真听,不然大李氏一定不会错过这条消息的。
“这府里能够指望上的内眷是真不多啊。
先说说乌拉那拉氏这位吧,这乌拉那拉氏一族是老牌的权贵家族之一,又曾和府里有姻亲关系,旁的不说,但是这位侧福晋就不会允许茉雅琦嫁过去,所以根本就是指望不上了。
再说佟佳氏,那更是仗着佟佳皇后和当今皇上的关系,一副目下无尘的德行。
李荷茱,李侧福晋,她娘家那边儿倒是不会介意和咱们府里亲上加亲,但是四爷一定不愿意让茉雅琦远嫁藩属蛮夷之地,不然那还不如让茉雅琦嫁到科尔沁草原去呢,起码那边还有十三爷的两个妹妹能够照顾茉雅琦几分呢。
抛开这些人,再瞧瞧府里的其他内眷……
除了那位不争不显的董鄂氏是出身名门望族,乌雅氏和吴氏都是包衣出身,便是我和四爷疯了,也不可能将茉雅琦嫁过去啊。
我也真是佩服四爷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害我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的唾沫星子。”尔芙目送着穿堂里的诸位女眷走远,终于忍不住的开口吐槽道。
脉案上,关于脉象的专业词语,尔芙看不懂,也看不明白那些药方是好是坏,不过她却能看明白四爷的表情,显然茉雅琦的状况不大好,弄得她也犯愁地拧起了眉头,冥思苦想解决办法。
这不同于现代的治疗手段,可以通过化验来检查,一根头发都可以检查出当事人最近几个月的生活状况如何,现在太医那边查不出茉雅琦中/毒的源头,只能使用常规用药,一些没有风险和弊端的寻常药材,使用最基本的清毒方子,一点点地消磨掉她体内残存的毒/素,但是这种水磨工夫,对茉雅琦的身体负荷,也不是一般大,而且就算是如此,太医还要时时根据茉雅琦的脉象情况,调整药方的配比,也就是四爷府这样大门大户,才能负担得起这样的开支,不然……
不过就算如此,茉雅琦的身体,也是日渐虚弱。
“太医也没有其他办法么?”尔芙沉默片刻,说着话起身来到四爷的身边,抬起手轻轻地抚平了四爷眉心的川字,又拉住四爷紧握成拳头的大手,替他揉搓着虎口的位置,企图通过这样的手段,抚平四爷内心的焦躁。
四爷微微摇了摇头,叹气道:“如果有法子,爷就不愁了。”
“不管怎么说,总归茉雅琦的身体是一点点好转的,身体的亏空,也可以再慢慢调养回来,你还是放宽心些吧,你别再累坏了自个儿的身体,那这府里头就真的乱了套了。”尔芙将脉案放回到四爷手边,轻声安抚道。
“爷明白。”四爷淡淡应道,显然是没有听进去。
尔芙又说了几句,见他仍然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多劝,正巧诗情已经取了药膏回来,她替四爷仔细上好了药,又跟苏培盛交代清楚要忌口的事宜,便找了个由头回到正院去处理李氏的事情了。
正院的穿堂里,尔芙一袭正装地坐在上首宝座上,手里头端着一盏徐徐冒着热气的姜茶,看都不看被宫人押过来的李氏,晾了李氏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等到李氏脸上的愤恨神情消失得差不多,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她一贯不是个喜欢摆架子、讲身份地位的人。
不过对上李氏,尔芙却觉得还是该早些让李氏认清楚自个儿和她之间的悬殊地位才好,也免得李氏仍然是这副不服不忿的样子,继续待在东小院给自个儿找麻烦,她神情淡然地撂下茶碗,抬手让堂中伺候的宫女都退下,很是轻蔑地瞟了眼李氏,不紧不慢地清了清嗓子,缓声道:“坐吧,这也没有外人在,你再摆出这副我给你委屈受的嘴脸,那也是没有半点用的,还是你指望着我院里的人能替你给四爷去传个信,等着四爷过来解救你这个受尽欺辱的妾室,你也不想想,你之前做的事情,四爷得是多好的脾气,还能管你这个不得宠的小妾死活。”
李氏闻言,满脸不情愿地坐下身来,嘴上却是半点不肯吃亏,装糊涂地嘟哝道:“福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妾身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尔芙却也不跟她较真,无所谓地摆手道,“李庶福晋,以往我善待你,不过是想你替四爷诞育子嗣有功,又到底是府里头的老人儿,就算是如今韶华不再,恩宠亦是早就大不如前,总归该在那些后来人跟前给你留下那么几分脸面,不过就冲着你今个儿的胡闹举动,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的。”
尔芙说着话,李氏已经满脸气愤地站起身来。
不过尔芙并没有给李氏反驳的机会,她嘴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微微笑着,看似漫不经心地拨动着小指上戴着的鎏金护甲,一副丝毫不将李氏放在眼里的样子,接茬说道:“你也不必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难道是我那句话说错了,你可不就是府里头不受宠的小妾,原本还好歹有个侧福晋的名头在,现在呢……
啧啧,连刚进门的李荷茱李侧福晋都比不上了呢。”
说到这里,尔芙话音一顿,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拍了拍自个儿的脑袋瓜儿,嘲讽地打量着气得满脸通红的李氏,继续打击道:“瞧我这个脑子,刚才说的话,还真是有些不够准确呢!
你本不过是小选进宫伺候的宫女,若不是德妃娘娘瞧着你体态丰盈,看起来就是个好生养的,也不会将你指来伺候四爷,所以你为四爷诞下子嗣,本就是你应尽的义务才对,哪里能算得上是什么功劳呢!
这事,也该怪我这个做福晋的糊涂。
要不是我太过厚待于你,也不会让你生出骄娇二气来,竟然该对四爷动手,若不是四爷还顾念着茉雅琦和弘昀两个孩子的脸面,现在就该命人给宗人府那边送信,将你这个庶福晋除名了,所以你也别觉得你委屈,你该庆幸四爷对孩子们太看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按下梦蝶姑娘被福寿公公请进小厨房这点小事不说,苏培盛才刚刚回到东小院上房门口,便瞧见张保拉长着苦瓜脸从回廊绕过来,忙迎上前去,低声询问道:“怎么样,可是莲花池边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主子爷这会儿脾气可不大好,你回禀的时候要多加点小心!”
同样跟在四爷身边当差,苏培盛是明面上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但是张保和陈福是暗处里的苏培盛,地位相当,且隐隐要高于跟在四爷身边走动的苏培盛,所以苏培盛对这二位的态度是很友好的,左右没有什么竞争关系,他也怕得罪了张保和陈福,让那些无处不在的暗探盯着自个儿不愿意被四爷知道的那点私事。
比如他在四爷府外,偷偷养在一处宅院里两个娇妾和嗣子。
张保半侧身,停住脚步,幽幽叹了口气,沉声答道:“这次的事是要麻烦了。”
“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和兄弟仔细说说?”苏培盛带着小心地客气问道,他是日日跟在四爷身边当差的倒霉蛋儿,最怕四爷有什么忌讳是他不知道的,当然是希望对府里的大事小情都越了解越好,免得一不留神就踩中地雷,被四爷踹到旁边去坐冷板凳。
张保闻言,微微怔了怔神,随后将他和陈福的调查结果,对苏培盛简单说了说。
这事,也该怪我这个做福晋的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