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
沈奈站在光明顶上, 眼神略过山顶的无数草木,落在远处的半空,她心中知道看的,是那看不见的应天府。
身上穿的不再是按照自己喜好的素色衣裳, 而是一件镶嵌了明珠和无数火焰图纹挂件的...白袍子。
虽然其他人眼里, 这华丽的衣袍除却衣裳本身的华丽,还有其他意义。
杨逍从下方飞过来, 似一只苍鹰。
“那处空空荡荡的, 教主, 你在看什么?”
今日,正是沈奈坐上教主之位的日子。
杨逍声音中带些感慨:“马上就是继任教主的大典了, 没想到一晃眼, 就过去了二十来年,竟是教主这个新秀登上这位子, 不是我,也不是范遥。”
沈奈往自己看的方向走了几步,身上这件白袍子是明教之中不知道谁的主意, 挂满了当当当的金饰, 她这么走路,为了不让这些小配饰发出声音吵到自己,还得用内力压着。
张士诚落败, 早被徐达、朱重八、常遇春合力绞杀, 他自封的吴王和之前朱重八击败的所有名字一样, 消弭于不断往前滚的时间长河。
元朝廷被灭,有几只手上还握着兵的元人游离在中原之外,其中,库库特穆尔便是其一。
集庆更名应天府, 成为天下新的京都...
“我在看应天府,可惜离得太远,看不见新帝登基。”
嘴上说着可惜,沈奈心中却平淡如水,没有一丝的可惜意味。
杨逍眼神微动,看着下方露出一角的建筑,光明顶光明顶,明教教主常居的住所,是削平一个山峰的顶部,用上好的坚硬石块堆出来的宏观大殿。
“教主派了数人前去观礼,待他们回来,由他们...”
“他回不来的。”
“无论是阿离,还是朱大哥,都不会让他回来。”
这一回明教派去观礼的,是殷野王。
沈奈转身,朝下方的大殿而去。
杨逍看着这个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似的少女转身离去,她看着远方的时候,她朝下方走去时,眼中竟是相同的神采。
如同天上的云,自顾自的卷或舒,瞧着下方的凡夫俗子,不管他们是生离死别还是欢声笑语,都只慢慢的聚集,慢慢的散去。
“教主英明。”
两年时间,沈奈的轻功早已越过青翼蝠王韦一笑,成为光明顶中的最出众者。最后,在沈奈的身影还没消失在眼前时,杨逍这样说。
沈奈听见了。
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有些分不清自己和自己所踏入的世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细说起来特殊的过往?还是那些因年月积累而变得冗长的阅历?
可她自己在最初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融入到其他人中去,太过亲密时,沈奈自己会因亲朋好友的生老病死而心有感触,那时自己依旧是一头乌发。
远离人群,可太过冷清,沈奈性格中普通人的那一面,会不自觉的向看见的人靠近...
如此纠结。
可她现在想明白了。
万物有始有终,人生本就是一段旅程,于这方世界而言,我不过只是一个过客。既如此,身为观景的旅人,我便握住自己在这段旅程中所学便是...
沈奈心中这么想,走到了代表明教教主之位的巨大椅子上。
“恭喜教主...”
“恭迎教主...”
座椅下方站立了许多沈奈认识的人。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明教的教令从众人口中喊出,慢慢变得齐整,以光明顶沈奈为中心,向四周散去。
坐在椅子上的沈奈开起了小差。
硬邦邦。
冷冰冰。
这教主身份才能坐的大椅子,也不知道哪个能工巧匠做的,压根没有沙发一半舒适度。
杨逍后沈奈几步到达这,他站定后,站在女儿杨不悔身边,听着耳边众人大声喊出的教令,也念诵起来。
明教自从创立开始,没有任何一任教主,能真正教化天下民众。可这一任的教主,虽然是个小姑娘,却天资出众,远在几年前就已开始谋天下!
真真正正,怜我世人!
范遥脸上的疤痕没有去除,此时和杨逍对视一眼,一俊一丑,眼中具是一种与荣有焉。
新教主上任,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上一任明教教主阳顶天踏破虚空而去,墓地之中只有衣冠冢,倒是上任教主夫人,墓地之中是一具完整的尸骨。
历任明教教主坟墓之处,只有一二个普通仆人负责洒扫,山上的松柏张开枝条,寂静无声。
在一处视线所及,没有任何光明的黑暗之中,一个人影在其中显现。
是个身形魁梧,衣衫褴褛的壮年男子。
阳顶天在黑暗中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一个方向。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是不是光明顶?这声音能叫我听到,光明顶上,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可恶啊,那奸夫□□害我!”
“让我回去!”
“夫人,我自问对你一腔真心,为何你要和那奸人苟且——啊!我恨!我阳顶天恨啊!”
阳顶天口中的话说出口时颠三倒四,念着明教教令,说到光明顶时,还留有一两分清明,说到后面夫人,整个人已经失去理智,只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手不断冲着一处空地使力。
“夫人,成婚数年,为夫何处薄待于你!恨,我恨——”
沈奈听杨逍范遥所说,阳顶天消失二十来年。
而踏破虚空消失于自己的世界的阳顶天,在这一处黑暗之中停了二十来年。
从满心夫人和她师兄偷情的惊愕茫然,到二十年过去,长期无人交流,独处黑暗,只在孤寂之中,留有不甘和仇恨,满心想的,是打穿面前的虚无,像之前穿过的方式一样,回去。
回去问她...
应天府。
殷野王半跪在地,死死盯着对面的殷离。
“我奉教主命令而来观礼,你这个孽障,竟然如此不识大体,在此时对我...”
“...下杀手...”
殷野王一句话都说不完,他看着殷离脸上带着笑,伸出一只手,毫不停滞穿过自己的胸膛。
殷离身后,是一队武功不俗的兵,地面上躺倒的,除了殷野王,还有他带了的一些属下。
殷离:“看在你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份上,我喊你一声爹。”
“爹,你还是那么蠢。十几年前,因为目光短浅,放任宠爱的小妾害死我娘,我讨公道的时候,把我关起来又打又骂。你看要不是因为你蠢,这些完全都不可能发生。”
“也因为你能力不足,又眼高于顶,所以当初我还是个孩童,就能三番两次从你的追杀里挣扎出一线生机,到如今,亲手为我娘报仇。”
“又蠢又笨几十年,到了现在,连局势也看不清。”
殷离将自己的手从殷野王胸膛之中伸出。
她沾着张无忌的光,拜师胡青牛王难姑,可家传的千蛛万毒手,可从来没有荒废。手上沾的毒,往这个老东西心口一伸,他绝对活不了。
“这里是应天府,新帝所居,应天之府,已经不需要明教的人在后面指手画脚了。连二娘子都放手了,你居然还看不清。”
殷野王一双眼睛瞪着殷离,殷离站起身,吩咐身后的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找了一口水缸,殷离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用帕子擦手时,张无忌在不远处的街道上出现,殷离擦干净丢手帕,一抬眼,就看见张无忌复杂的脸色。
张无忌打招呼:“表妹,你事情处理好了吗?”
殷离笑了:“那当然,这可是我自己向朱大哥、不对,是陛下,这可是我自己向陛下讨来的差事,不办的漂漂亮亮,我还怎么见人呢?”
张无忌看着殷离脸上的笑,心中有些酸涩。可他到底是你的亲生父亲啊...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他知道殷离日子到底过得有多苦,单说两年前,看着她兴冲冲跟着不悔上光明顶,却被二娘子派人护着送下来,他就说不出这句话。
最后,张无忌举起手中的两坛酒:“我不爱喝酒,这两坛上好的梨花白我先放起来,改日如果表妹想喝,可以来我这里取。”
“好啊。”
张无忌临走前又回头,有些迟疑:“舅舅他...”
殷离:“尸体厚葬了。你可别把我想的那么坏。”
“都说外甥似舅,表哥,你可不要像他一样,花心滥情,宠妾灭妻,等到十几年之后,死在自己看不上的女儿手上。”
张无忌听着这话,心里头更是说不出的难过,虽然说殷野王是舅舅,可张无忌没怎么和他相处过,他想着殷离说这话时的强颜欢笑,在心里组织了一会语言,打算好好劝劝她,一回头,街道上只剩下殷离的背影。
一股怅然若失,萦绕在张无忌心头。
表妹她...长大了。
手中拎着东西,走着路,张无忌脑海中响起了刚才表妹殷离笑着说话时的神情。也许是因为知道刚才死去的其中一人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张无忌久违的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殷素素。
他细数自己遇见的诸多女子,娘亲漂亮聪明,江湖中很多人忌惮;师母王难姑心思难测本事过人;二娘子沈奈武功不俗处事缜密,如今在红巾军中逐渐脱身,却是明教的新教主了;表妹殷离性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却也掌后勤一事,从未出错;不要说杨不悔等红巾军中的众多巾帼,就连为敌的同龄人,那叫什么敏敏的,也狡诈如狐...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表哥,你可不要像他一样,花心滥情...”
殷离哪知张无忌心情如何复杂,又是如何想着往后像自己爹娘一样恩恩爱爱,不招惹其他女子给自己留下祸患?
她只取了信鸽,往腿上悬了纸条,一扬手臂,等着消息到明教之中去。
乱世之中稳定局势,开辟新朝,自然有许多国法律条需要商议,更有诸多一路追随的兄弟,需要赏封安排。
住所、和众兄弟商议事情大厅所悬挂的地图,从小小一个点,变成江山在握。
朱重八看着自己面前忙碌到两脚沾地的时间都没有的官员,双眼微微抬起,脑海中依稀回忆起当初穷苦时入和尚庙拿神佛供奉,住囚笼中啃一二饼粮,小镇上扯着兄弟们潦草起火煮食...
不远处有两官员争执,被朱重八听到。
“周大人,你这条律法太过严苛,若是贪墨百两便要人一条命,往后谁还当官造福百姓?要在下说,当小惩大诫,罚其俸禄,再闭门思过或降其官职则——”
另一人据理力争:“不妥!依在下所知,普通百姓一年白银十两二十两为常态,当官者风气不清,轻轻巧巧十万雪花银,今日我等站在此处和昨日那些奴颜婢膝之人站在鞑子的元朝廷上,有什么区别?”
“周大人来,你看这第七十二条律令咱们再商量下如何惩戒...”
朱重八按叫花鸡为单位,算了算这两个官员商议的一百两银子,能买多少只鸡来做叫花鸡,脸一黑。
“不用争了,贪官污吏该罚,写上去,但凡大明官员,贪墨十两,打入大牢,二十两,秋后问斩,一百两,朕要把他一身油皮子给扒下来!”
两个官员愣在原地,看着黑脸暴怒的帝王,突然失去了争执时的神气,战战兢兢应了声“遵命”。【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